张 孚
　　我一周岁才会说话。有一天，刚吃完奶，躺在母亲的怀里，幸福地仰望着她，她满脸微笑地俯视着我。“叫妈！”她说。我激动起来，伸着胳膊，两只胖胖的小手儿抓挠着，小嘴蠕动了半天，终于喊出一声：“妈！”这件事，从小到大母亲对我说过三回。每一次叙述，她都不露声色地凝视着我，慈祥的眼睛里投射出无限的温柔。在我的印象里，母亲是我离不开的依靠。肚子饿了，喊妈；身体不舒服了，喊妈；夜里做了可怕的梦，“妈！”一声惊呼，醒了。
　　那时，我家6口人，吃喝穿戴、上学、看病……家庭的经济依靠，只有父亲每月50多元的工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印象中的母亲，总是从早到晚地忙碌着：洗衣、做饭、看孩子、喂奶、折页子（印刷厂装订的辅助工作，干的多可以挣些零钱贴补家用），一身不闲。夜里，我常被尿憋醒，一睁眼，就看见母亲在灯下纳鞋底，微弱的灯光，映着她未老先衰的身子和一张菜色的脸。
　　穷人的日子很简单，一天三顿饭，多数是窝头咸菜。为了改善生活，母亲隔三差五地给我们做嘎嘎汤吃。嘎嘎汤，又称：摇球。它可是老辈子穷苦人的稀罕物！做嘎嘎汤，是件麻烦事，先要把玉米面用开水烫了，合好，擀成饼，用刀切成小方块，撒几把薄面，放在盆里摇。两手端着盆来回扯动，几个回合后，还须再颠一下，避免盆里的嘎嘎儿粘在一起……
　　饭上桌了，母亲先给父亲盛一大碗，然后，给我们四个孩子各盛一小碗，轮到母亲，锅里的嘎嘎儿已所剩无几。母亲却满脸笑容，端着自己那只清汤寡水的碗，一边把里面的几个嘎嘎儿挑出来，用筷子夹到我的碗里，一边说：“让老二多吃一点儿，他瘦！”我那时不懂事，妈给就吃。要不，母亲老了，咋会熬出一身病呢！
　　有件事，过了许多年我才知道。那是我两岁时，母亲带我坐火车回老家。当时的火车，都是蒸汽机车。列车出站，汽笛冷不丁一声尖啸，把我吓着了，到了老家，三天三夜没睁眼。直到我长大了，父亲才对我说出实情。他说：“那次你病了，你妈守护着你，坐在老家的土炕边，哭死过去好几回。那些天，你姥姥怎么劝，她也不吃饭，还说，老二要是不睁眼，我就不活了！”父亲的话，让我泪流满面。
　　母亲去世后，我曾对读大学的儿子谈起母爱这个话题，并讲了童年时的一些经历。儿子说：“母爱是天性。您的话，让我想起一件事儿”。下面，就是儿子讲的一个真实的故事。他说：我上中学的时候，383路公共汽车还没开通。当时，家住杨坨，距离大峪中学有10公里。每天，天不亮我老妈就起来了，给我做完早餐，看着
我吃完，就提起我的书包，把我送到楼下。
　　“慢点骑，小心来往的车辆！”她总是叮嘱了又叮嘱，站在楼门口，直到看我跨上自行车，骑得看不见了才回家。放学，我又总能在半路上遇见她。“妈，您干嘛去呀？”我问。“在家太闷，我出来遛遛。”老妈这样说。
　　冬天，白昼短，放了学天就黑了。那天特冷，吸气都是凉的。路边的高压线在刺骨的北风中，发出狼嚎一样的吼叫。我把大衣领子立起来盖住脖子，蜷着身子顶风往家骑。天已大黑。我，又冷又怕。走到曹家沟，听见前方传来焦急的呼唤：“萌萌！萌萌……”声音断断续续，一声比一声高。这不是老妈的呼唤么？我打了个激灵，匆忙跳下车。黑影里见老妈喘着粗气，脚步蹒跚地跑着，头巾已经散开，被风吹得乱飘。
　　“妈！”我大喊一声，推着车赶紧迎上前。她伸出手，一边揉搓着我那冻红的耳朵，一边心疼地说：“这么黑的天，我不放心！”我忽然醒悟，老妈说她因为闷，出来散步是假的，那是专程来接我。
　　儿子突然不言语了，悄悄地转过身去。
　　母爱是伟大的！她把储存的温情，一天天分发给儿女，她让有妈的人，时时刻刻都体会到快乐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