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不由人,无论人们愿意不愿意,它都守时地如约而至。白露打完了核桃,地里的大宗庄稼也就陆续收拾干净了。只有村旁的菜园子里,绿油油、直愣愣的白菜叶子,碧青青、密匝匝的胡萝卜秧儿,依然呈现绿的波澜。畦埂上,粗壮的青萝卜舒枝展叶,深浅不同的绿色,有着层次的浑然一体。尺把长的大白萝卜,直杵杵地挺着象牙般的腰身,头顶上扎飒着的叶片,显得格外的绿。它们,都在硬挺着那为时不久的绿,秋风吹过几阵,也就不由自己的枯黄了!
几声鸣叫,几声犬吠,迎来了山乡的秋晨。一轮朝阳从东山尖上升起,透过薄如轻纱的淡雾,拥出万通霞光。树丛的枝叶上,地里的草尖上,田园的庄稼稞上,酝酿了一夜的露珠被染红了,从叶片上轻轻滑落。湛蓝的天空舞动着几朵白云,小鸟儿呢喃地啾鸣,在田间劳作的人们,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享受着乡野间秋的温馨惬意。
过了寒露,秋天才算是真正的秋。进了秋便多了风,风中传递着蝉的哀鸣。蝉,在枝桠里孕育,在泥土里成长,待到夏日,脱壳而出,啜饮清露,鸣唱于树木间。它们似乎有点缺心眼儿,丝毫没有眼力见儿,不管人们苦恼烦忧,不管人们休憩睡酣,更不论街坊四邻赐予的白眼,它们任性地、没完没了地鸣唱,聒噪的惹人烦。
蝉的生命很短暂,短暂地像休假,一年四季,只有夏天它们才来到乡野凑凑热闹,刚絮絮叨叨一阵儿,转眼又要离去。它们有些依依不舍,用稀疏的声音,为临别远行而鸣啭。“岁晚虫鸣寒露草,日西蝉噪古槐风”,哀唱衰曲的不只是蝉,还有那些蟋蟀、蚂蚱、蝈蝈儿、纺织娘等等。它们就像人有着各自的名号一样,只不过是与蝉的名称不同,在萧瑟的秋风里,也在各自鸣唱着自己的故事。人亦如此,一生都在演绎着自己的故事。只不过,草虫的故事是一年一度的生死轮回,而对于人,则是长长久久的悲欢离合!鸣唱也好,聒噪也罢,唱的都是情感的音符。就像每个父母,都在用时间的沙漏,计算着儿女的离家与归期。倘若身旁没了儿女的聒噪,他们老得比寒露的草还要快!知晓了这个道理,对蝉聒虫噪也就释然了。
落叶,是秋天的符号。山坡上、大路旁、无论挺拔的杨柳林,还是那满山遍野的灌木丛,那一片片碧绿的叶子,刚刚走出骄阳似火的夏日,不久便转换成黄色的衣衫。当人们再回首翘望时,它们已随着秋风,起舞弄清影,悲壮去飘零。田野里、菜园中,那些绿得可爱的菜蔬,也全然没了踪影,裸露出黑灰的土地,呈现出秋天成熟的韵味。
秋风萧瑟起,寒冬衰草枯。霜降前后,满树的黄叶抖落得纷飞乱舞,随着无情的风儿打着旋旋儿,片片都浪漫的深沉凄美。偶有秋虫鸣唱,全然没了夏日的音调。然而,那些连绵的山上,却是层林尽染,赤橙黄绿青蓝紫,绘成醉人的秋景图。
爬山虎爬满峭壁,布成一个个红色的景屏。椿树长条形的叶子,像系在枝头的红稠,随风舞动着秋的节奏。漫山遍野的黄栌子,一簇簇、一片片,红黄相间。儿时的记忆里,红叶便是枫叶。山乡的枫树稀罕,司空见惯的是那满坡满岭的黄栌。它表皮黑粗,内里却通身的金黄,似乎浸透了油性,点火即燃且耐燃。入秋后,黄栌的叶片便由绿转黄,渐而变成红色,红得丛丛簇簇似火,红得满坡满岗如霞,它们陶醉了一个秋的季节!
黄栌不论天灾人祸,不论人们喜怒哀乐,年年岁岁都红得耀眼。可惜儿时山乡贫穷,人们都在为填饱肚子而劳累奔波,没谁有心情去欣赏它们的美妙,只是把它们当成喜爱而实用的柴烧。不知何时,人们兴起了登山赏红叶的习惯,花大把的时间去香山观赏红叶。我也去凑了一次热闹,以为看到的定是满山的枫叶呢!孰料,竟然全都是家乡的黄栌!
秋日的阳光穿透树林,留下斑驳的影子。向阳的山坡上,三五成群的驴骡和几头懒散的牛,悠闲地翻啃坡上的草根。它们不时地甩着尾巴,驱赶着讨厌的蚊虫。这场景,我太熟悉了,清晰的犹如昨日。儿时,父亲为生产队放牲口,家中有事时,他舍不得扔掉那几个可怜的工分,不愿找人替代,便让我去替他放驴放骡。尽管我不情愿,可为着那几个工分,不得不捏着鼻子应承,于是便约上几个童伴,在山坡上追逐戏闹,摔跟头打滚儿,这里成了我们玩耍的乐园!
我有怀旧的情结,信步爬上山岗,躺在枯草中想着儿时的过往,懒懒地晒暖暖儿。暖阳中有了风的感觉,把贴在地上的草吹拂起来。几片叶子吹刮到脸上,我信手拈来两片,仔细审视着它们长短粗细的纹理,枯黄的颜色折射出它们沧桑的一生,像极了我那脸上布满皱纹的老父亲。
为人父母,似乎从来不考虑儿女的回报,无论将来子女孝与不孝,他们心里都装着满满的爱!尽管饱经风霜,尽管体弱多病,他依然不知辛苦地劳作,为儿女支撑着家里的一片天!
蓦然间,深秋的风吹疼了我的脸,身上抖颤着寒意,心里却暖融融的。因为,我的身心沐浴在斜阳中,融在故乡的那串秋里!
李德禄/文
故乡那串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