笸箩筐和“布拉条儿”,是以前农村常用常见的物件,是年代的象征,亦是时代的记忆。
“布拉条儿”是什么物件呢?其实,就是些碎布块儿、碎布条儿,我打小就听人们把它们叫做“布拉条儿”,我也跟着这么叫,一直叫到了现今。从我记事的时候起,每家每户土炕的墙角上,几乎都摆放着一个圆形或椭圆形的小笸箩筐,有的是用荆条儿编的,有的是用竹批编的,我家的笸箩筐子是柳条编织的,非常精致,也特别漂亮。或许是用得年头多了,那些柳条闪着油亮油亮的褐色光泽,那些纵横交错的花纹,不仅显示出工艺之美,而且透着古色古香的韵味。
我家的笸箩筐是母亲的专用品,里面放着两把大小不同的剪刀;放着纳鞋底儿、绱鞋帮儿用的锥子;放着做针线活儿戴的铜顶针;里面还有绣鞋垫用的各种颜色的丝线卷儿,黑白两色的粗细线捆儿,上面别着大小不等的铁针。笸箩筐旁边放着一个小布口袋,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布尖儿、布条儿,有的是单片的碎布条儿,这些不起眼儿的东西,到了母亲手里却成了宝贝,不但缝补我们家里人的衣服,街坊四邻也经常上门找母亲帮忙,母亲为此结了许多人缘。
一次,有个部队干部来村里工作,到我家吃“派饭”,正赶上我和父亲码柴垛,他立马上前帮忙,不小心把上衣刮破了一个大窟窿。母亲赶忙说:“快脱下来补上!”他不好意思地说:“这种颜色的布和线是很少见的,用差样的布线缝补上反倒难看了,等我回部队再说吧。”
母亲笑着说:“您工作忙,一时半会儿的回不去,总这个样子会让人笑话哩!”她扯过布袋翻腾了一会儿,找到颜色差不多的布条,又在笸箩筐里找出丝线,便坐在炕头儿飞针走线起来,不大工夫便缝补齐整。那个干部穿上,两手扑簌几下说:“大嫂,你这手艺也忒地道了,不细看还真不知道这是缝补过的!”
“这有啥,不就是块布拉条儿吗?”“您这个小小的笸箩筐,简直就是个百宝箱,真是要嘛有嘛,还有这么多的布拉条儿都是从哪儿找来的呀?”
“农村人家过日子,离不开针头线脑儿的,这些布拉条儿呀,都是平时积攒的,这成摞的布条布尖儿,是一个在服装厂工作的亲戚,见这些下脚料扔了可惜了的,知道我用得着,便花了点小钱买了些送给我,可顶大事了!”
“大嫂,我认识一个被服厂的领导,回头弄点来分送给乡亲们,这些小药治大病哩!”这个干部还真的说话算数,给村里弄了几麻袋,母亲全都给各家各户分了。母亲没有多少文化,抗日战争中参加妇救会,在识字班里学了一些字。她也算是学以致用,在做军鞋、纳鞋垫时,都绣上了“抗战到底”的字样,别人见她这样做,也都跟着学,很受战士赞赏。母亲手很巧,把那些整齐些的布拉条儿,一块一块地拼接起来,拼成多种图案的书包,我们兄弟姐妹上学,每人一个,成了一道景。母亲还把布拉条儿拼成屁股垫儿,村里不少老人也提着垫儿来到街上、村头,春秋聊天时垫在石头上,暖烘烘地倍儿舒服。
我小时候家7口人,只有父亲一人出工劳动,因而家中生活很困难。我们兄弟姐妹4个人都是挨间儿的,相互差着两三岁,我是头大的,也才10来岁,没有一个能顶戗的。农村人说:“拉扯孩子就像饲养牲口,一个是轰着,两个也是赶着。”果不其然,苦支巴拽了几年,我们呼啦啦全长起来了,学校放假或周日也能出工干活挣工分了,多少也能为家里分担些了。
人小的时候,光屁股露腚的不嫌寒碜,随着年龄增长就知道要脸面了。到了上初中时,那些补丁摞补丁的衣裳说啥也不愿再穿了,尽管家里不富裕,母亲还是给我置办了一套上学穿的衣服,回到家里或干活时再换成补着补丁的衣服。
一星期天,我们到较远的地方干活,中午我在树下睡着了,起晌干活时,人们在我身后不停地哄笑,我愣儿不怔地不知大伙儿笑什么,也就跟着傻呵呵地笑。一个好友悄声对我说:“快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裤子上的东西擦掉吧!”我红着脸跑进树林里脱下裤子,见后面的两块补丁上,被人用黑炭勾画成两个大圆圈,每个圆圈里各写着一个字,组合成“屁股”二字。我明白了,一定是睡觉时被人搞了恶作剧。
我擦抹了半天,裤子却变成了一片黑,而且字印儿仍清晰可见。我跑到水泉边,蘸着水使劲擦抹,好歹能看过眼了。傍晚收工时,队长说我胡跑乱颠耽误了干活,还扣了我2个工分。那会儿工分是命根儿,我虽然心疼却没有分辩,不就2个工分吗,干嘛弄得急赤白脸的?事后,尽管那个搞恶作剧的小伴真诚地向我道了歉,尽管我知道他是跟我闹着玩儿的,还是很长时间没搭理他。
后来,我虽然谅解了他,可这件事却深深刻印在我记忆里。我并非小肚鸡肠地记他的仇,而是深刻感到“穷”字对人们生活的影响,这就是那个年代生活的真实写照呀。人们常说:“富时莫忘昔日苦,饱时要常思饿时饥”。现在,国家强大了,人们生活日益富裕了,我却越发思念母亲,越发忘不掉她那笸箩筐和那些布拉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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笸箩筐与布拉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