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晚,寂静的山村,久违多时的悦耳笛声,又在夜空中悠扬地飘荡起来,那是王四吹的。
山村小学办在一座旧庙里,一位青年教师住在小学的宿舍里,孑然一身的他每天放学后,都要坐在庙旁的高台上吹笛解闷儿。每逢此时,王四都远远地坐在树下,聚精会神地听,天天如此。老师发现了这个唯一的听众,便叫他坐在自己身边,给他讲解乐理,教他吹奏的技巧,还送给他一支笛子。王四很有天赋,很快就入门了。
村里有喜爱拉胡琴吹喇叭的,有喜欢敲锣打鼓的,凑成了一个小乐队,王四是乐队里吹笛捏眼儿的。他吹笛子上了瘾也渐渐有了名气。他进城不逛商场专往乐器店里跑,家里的笛子多的成堆成捆。随着演技的提高,先前买得那些便宜的都成了摆设,真正喜爱的只有一两支。
王四毕业后,身份由学生变成了农民,当年村中小剧团的人各奔东西,走上了不同的岗位,再也不好演奏了。他的笛声渐渐消失了,只有偶尔高兴或烦愁时才吹上几段。这天,他从镇上往家走,突然看到一辆大卡车把一辆小汽车别翻了,车子翻下公路,大卡车扬长而去。王四赶忙跑过去,把卡在方向盘与车座之间的司机拉出来,背到卫生院。司机不省人事地躺在病床上,王四陪在床前掏出笛子轻轻吹起来。悠扬的笛声传入昏睡人的脑际,昏睡了一天一宿的司机终于睁开了眼。王四见那人醒了起身要走,那人说:“你和你的笛声救了我一命,我该咋谢你呀?”王四说:“我就是想救人没想过要人谢,假如咱俩调个个儿,你不也得这么做吗?”那人点点头说:“镇中心小学的音乐老师调走了,城里人不愿到山沟里来,我看你笛子吹得蛮有水平,要不要去学校里试试?”
王四成了中心小学的代课老师,代着代着就代成了正式的。从此,他又开心地吹起了笛子。他下班后往家走,突然听到河边小树林里传出笛声,立刻寻音而去。吹笛人是村里的王福生,只见他横握一支竹笛,是他用一节细竹竿烙了七个孔眼做成的。尽管自己做的笛子很粗糙,音调也不是很标准,他还是吹得蛮有滋味儿,连王四走到跟前都浑然不觉。
王四遇到知音,不想让他自攒自钻地胡吹下去便上前指点。回到家里,又把自已的笛子选了几支送给他。这个王福生如同当年的王四,也是个笛子迷,是听着王四的笛声长大的。他觉得自己水平太差,不好意思向人求教,只好自个儿琢磨着练。自从有了真正的笛子,又得以王四的悉心指导,天资聪慧又肯勤学苦练的他,也渐渐吹得有模有样了。从此,一有时间,两个人便坐到家中的院子里,坐到村边的小河边,坐在山坡的树林里,一吹就是小半天,一吹就是若干年。
王四和福生的笛声突然消失了,习惯了笛声的沟峪人都觉得蹊跷,一打听才知道是为着福生高考的事。王福生考上了省艺术学院,谁知他命运不济,接到录取通知书之日,恰好是他娘住进医院之时。日子本就捉襟见肘了,平里尚有外债未还,急得他爹愁眉不展。儿子考上艺校,那就是改变命运的希望,可他高兴不起来,手握着通知书就像攥着烫手的山芋。他人前苦笑,人后抹泪,拿什么供儿子上学呀?福生心里也像葛针扎了似的难受,苦读多年有了希望却没指望,看看眼圈发红的爹,望望床上受罪的娘,他怎么张得开口呀?
天上的云雾若有所思地滴下泪来,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福生坐在河边,双手托腮凝望河水,看着水面映出愁容满面的影子。雨水打湿了衣衫,他浑然不觉,仍雕像般的呆坐着。王四悄然而至,轻抚他的肩膀:“兄弟,是为上学的事吧?”福生闻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哇一声痛哭起来。王四心里也不是滋味儿,福生是块不可多得的好材料,荒废了实在可惜。他知道,自个儿挣得那仨瓜俩枣的工资,还不足以供他上学,苍白乏力的安慰不如不说,两个人就在细雨中沉默着,心里却都在翻腾着。
渐渐地雨停了,灰茫茫的天空拉开了幕布,透出一片光亮。王四抬起头来望望天空说:“离开学还有几天?”“八天”。“咋不早告诉我?”“没用,没钱神仙也没辙!”“你没钱,我有!”“你也没有!”
“我是没钱,但未必没有办法!福生,你做好准备等我,七天后送你上学去!”王四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笛声也随着他的消失而消失了。福生心里仍煎熬着,尽管他知道王四不是个胡乱应承的人,还是不敢抱多大希望。日子一天天过去,每多过一天,福生的希望就减少一分。眼看还剩两天了,几乎没了希望,福生反而平静了。他盼着王四早点回来,不是盼他带来奇迹,而是想和他聊聊天,想听他那断失的笛声。
农历八月,高天寥廓,山岭含黛。田野里庄稼泛黄,村边的河水无忧无虑地流淌。已经是第七天了,吃过早饭,福生独自在村路上徘徊,尽管田园如画,他却无心欣赏,只是闷头走着。突然,身后响起清脆的汽车喇叭声,他连看都不看,身子本能地朝路边一闪,继续走他的路。汽车似乎跟他过不去,跟在他屁股后面一个劲儿地响着喇叭。福生愤怒了,停下脚步想问个究竟。车子停下来,王四满脸笑容地走下车,身后还有一个衣着熨挺的陌生人。“福生,这是县农贸公司的张总经理!”“张总好!”出于礼貌,福生脸挂笑容地打了声招呼,心里多少有些别扭,王四也真是的,这人跟我八竿子打不着,带他来干啥?
张总热情地握住福生的双手:“小兄弟不简单呀,你的情况王四都跟我说了,我们公司决定资助你上学,一直到毕业。另外,听说你母亲病重,医疗费也由公司包了,你就踏踏实实地上学吧!”“谢谢张总,王福生虽然家贫,却不敢无功受禄,此事就免了吧!”“有志气,有骨气,王四兄弟你没看走眼!”张总哈哈大笑说:“福生,当哥哥的认下你这个兄弟了!王四不是外人,当年我出了车祸,若不是他把我送进医院,哪儿有我的今天?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却从没要我帮什么忙,为小兄弟你上学的事他才张了口,我能不办吗?再说,我们公司有专项资助款,就是要为国家培养人才,让金子早些闪亮发光!”
福生仍在迟疑着,王四说:“这车就是张总代表公司特意来接你的,快回家报个信儿,准备报到吧!”
福生要走了,沟峪村的男女老少都来送行,福生爹红红的眼圈淌着泪水。他回身望向家里的小窗,窗口闪着一束亮光,他知道,那道光束里裹着母亲殷切的目光。福生想跟王四道个别,他却不知啥时不见了,只好钻进等他许久的轿车。山坡上响起笛声,柔婉悠扬,细韵绵长,如一缕轻烟袅袅升腾,在山野里回旋弥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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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声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