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老病死,是人生很重大而又不能避免的事,无论怎样高贵伟大的人,对此切己的事,也丝毫无能为力。这时节只能将自己当作第三者,旁立静听着造化的安排。”当我读到冰心这段写于上世纪二十年代在美国一个疗养院中的文字的时候,深深为她的深刻的早慧折服。作为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虽说是在病中,能感同身受对“生死大事”进行较深度的思考,能够有这样深刻的思想来看待生死的问题,实在的不简单。
然而不简单的还在后边。对于疾病,她是这样看待的:往常一日几次匆匆走过慰冰湖,一边看晚霞,一边心里想着功课。偷闲划舟,抬头望一望滟滟的湖波,低头看滴答滴答消磨时间的手表,心灵中真是太苦了,然而万没有整天的放下正事来赏玩自然的道理。造物者明明在上,看出了我的隐情,眉头一皱,轻轻的赐予我一场病,这病乃是专以抛撇一切,游泛于自然海中为治疗的。如今呢?过的是花的生活,生长于光天化日之下,微风细雨之中。过的是鸟的生活,游息于山巅水涯……过的是水的生活,自在的潺潺流走。过的是云的生活,随意的袅袅卷舒。
生老病死不说,单说这人人都经历过的,生活中司空见惯的疾病,就让人感慨良多。吃五谷谁能不得病,身体肌肤牵一发动全身。疾病之苦,人人皆有心得。俗话说,有什么别有病,可见人们对疾病的憎恶之情。几天前偶感夜风,日夜干咳,特别是在晚间睡眠正酣之时最易咳得惊天动地,连绵不断,使人不得休息。漫漫长夜,声嘶力竭,脸红脖子粗的我,不禁怨天怨地,咒风骂雨,情绪坏的难以形容。将心比心,冰心老人却是另一番云淡风轻的心思。她将坏事当好事,把生病做休假,把禁足的方寸病房当做弄花斗云、逐鸟遂水的美好王国,真正的自由王国,心灵乐土。比较之后惭愧不禁。如果说文字的描述体会还有欠直观的话,真是上天的安排,我身边的老人更是如同天启般教育着我,感动着我。
还没有起床,便听见一串清脆的鞭炮声炸响了乡村的黎明。这两天村里老了人(家乡土话:人去世了),这串响炮预示着活着的人将把死者入土为安,也是死者留给村里的最后的响动。想想也是,人来到这个世界,家里为迎接他要放上一串喜悦的爆竹,迎接生命的到来。离开这个世界也要为他放上一串悲伤的爆竹,代表一个生命的终结。两串鞭炮,短暂的一生。我们于无奈中把死也称为喜事,是人们对于生命的敬畏与最好的诠释:既然留不住,不如热闹的走,来来走走,就像串了一场亲戚,这样就少了一些悲伤,多了一份淡定吧。所以我们把生与死都称为喜事——红白喜事。由此我又想起了久卧病榻的姥姥。那么大岁数的人,病入骨髓,无医可救,只能从城里儿子家拉回来——等待那最后的时刻。这也是老人近半年来的心愿,她早就想回老家,只是大家都想让她再看看,再治治。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想往家里送。大家都明白,回来就是大限快要到了。
一周前,姥姥就很少进食了,一天最多喝两勺奶粉,一喝下去就撑的受不了,所以,紧急收拾老家的房子以备不时之需。回来这几天,村里人络绎不绝的来探望,姥姥高寿,平时在村里做人也是极好的,大家都来看看这个善良的老太太,和她坐会儿,说两句话,也是做最后的告别。常常看到人们走出去眼睛红红的,我们家里人更是难受,虽说早已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是事到临头还是难以释怀。按乡村的习俗,人走大家都要去送送的:平时交情不错的送最后一程,关系一般的也去看看热闹,暗中比较一下排场,做为以后的谈资。
天虽然不再下雨,但还是阴沉沉的,就像我现在的心情。起床去看看姥姥,妈妈正给她喂饭,今天竟然吃了半个鸡蛋加一块儿猪肉,这是近来很难的。心情好了一些,回到小院,有心思看看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了。生命真是脆弱又坚强。从姥姥家墙头揪下来的不知名的野花开的挺好,瓦块中的小雏菊探出一个小脑袋,怯生生的观察着这个世界,紫苏与大荤香枝繁叶茂,一只绿皮大蝈蝈趴在桌子上正在喝着露水……这么个巴掌大的方寸之地,经过一夜夏雨竟然这么生机勃勃。不论是多么伟大或是卑微,只要活着就要活出精气神来,在自己的季节十足的绽放吧。看到这里,我不由又想起了姥姥。
九十岁的姥姥骨瘦如柴,病入膏肓,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尽管如此,我很难听到她的抱怨声,反而对在身旁照顾她的我们很是过意不去,只要有精神说话,总是口齿不利落的念叨着,你去歇会儿吧……尽管癌细胞已经把老人侵蚀的不成人形,她却还是想到别人。她是个不识字的农村老太太,她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她没法和那个才情横溢的女作家比,但是,我觉得她们的精神境界与状态是在同一水平线上的:一个笑看疾病,吟风弄月;一个与死神搏斗,心中不忘感恩他人。她们是不同层面的人,但是她们共同诠释了人之所以为人的应有的高度。
透过雨后初霁的高天,向远远近近的她们致敬。张鹰∕文
旁立静听
——再读冰心《寄小读者》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