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德禄
我老家火村的南山脚下,有一处山坳名曰“土港”。这里,是我孩童时经常玩耍的地方,也是年少时经常干活的地方。我从参军、工作,直到告老还乡,都很少再光顾此地。
山里人喜欢山里的生活,退休后每年从开春至冬初,都要在老家闲住。初夏的清晨,我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奔往“土港”故地重游。出了村子便开始爬坡,约200米的坡路不算长,却非常陡立,没走几步便呼哧带喘,汗珠儿也不停地往下淌。我三步一停,五步一歇地坚持向上攀登,转过了山弯,地势豁然开朗。
我站在沟台上四下瞭望,只见沟港中梯田层叠,梨树已打好树盘浇了水,枝叶间的花骨朵密匝匝的。地堰里矗立着几座熏肥的草木堆,烟气袅袅升腾,真有点“大漠孤烟直”的味道。新翻过的土地扒上整齐的畦埂,形成一块块黑褐色的方格子。俗话说:地是人的脸,区分勤与懒;活儿好不好,区别拙与巧。这山坡地整治得俨然一幅活生生的闹春图,我决意到地里看个究竟。
山路旁边,有一道木梢编成的栅栏门,坡根处搭着一个简易的木棚。一老者在一张旧藤椅上仰躺而坐,一顶发黄的草帽盖住了脸,脚旁扔着一把锄头,看来他是锄地锄累了,正坐在棚口歇着呢。
“你好,这是你的地吗?”我走到棚口打个招呼。那人向我打量着,突然站起来:“哎哟稀罕呀,这不是老同学吗?你,你咋跑这儿来啦?”
“咳,退休了闲的,要知你在这儿,我早就来了!”我俩不仅是中学时的同学,还是光着屁股一块长大的发小。这块地原本是他一个亲戚哥的,人家外出了他才接过来。这里偏僻缺肥水,地里果树多,种庄稼长不好。他这几年开荒垫土、割梢子熏肥、接管子引水,费了老鼻子劲了,如今已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了。
“这么多地,你一人弄得过来吗?”“咱农村人呀,对土地有种特殊的感情,坐在田间地头觉得心里踏实。每天遛遛达达来这儿干点活儿,出出汗,看看草绿,闻闻花香,说白了,就是玩个乐呵。不过,这地还真挺掏良心,没让我白花工夫。”“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这是土地对你付出的恩报嘛!”
“甭拽了,老友相逢,无酒有茶,走,喝茶去!”他拎着小桶去坡根的水泉里舀水,我独自坐在木棚里寻思,我俩都已是古稀之年了,他身板硬朗,精神矍铄,我虽不算体态臃肿,却也是肚囊外凸,走路喘气。我知道:心有念想人不老,人有事做心年轻。若能像他似的天天在地里干点活儿,我的身子骨儿也定会倍儿棒。我萌动了种块地的念头,说实话,我并没指望它有多大收成,就是想活动活动筋骨。可这无异是痴人说梦,虽然我是村里的人,却是城市居民户口,村里不可能把地块分给我。
老同学哼着小曲儿回来了,把山泉水倒进壶里坐在电炉子上,不足一袋烟的工夫,壶嘴里噗噗的直喷热气。我从手提包里取出今年的新绿茶,倒入玲珑剔透的玻璃杯里沸水冲之。立时,叶片翻江倒海般地上下浮动,绿中泛金、黄里吐翠的叶芽,缓缓舒展着自己的身躯,茶杯里立马飞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龙井呀,还是你们会享受,今儿个,我就秃子跟着月亮走,沾你点光吧!”我俩开心地聊着,什么上树掏鸟儿,下河逮鱼儿,偷吃瓜果梨桃等等,都是儿时调皮捣蛋的过往。人间至味是清欢,我们似乎又回到儿时的童真。聊着,笑着,不知怎地又聊到种地上。他大概看出我的心思说:“我看你还没丢掉种地的情分,要不,你在这儿弄片地种种?嘿嘿,只要活儿一上手,保你像被勾了魂儿似的,就再也舍不得撒手了!”“老同学,你耗费那么多力气,我却坐享其成,这不合适吧?”“啥合适不合适的?朋友无虚,明儿个你就来,我正愁一个人闷得慌呢!”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进了“土港”沟,老同学分给我一片约六十平米的地块:“这就足够你忙活的了!”他拎了几桶自熏的草木灰撒在地块里,我翻地、扒畦打埂,累的坐在地头喘粗气。其实,对于耕耩锄耙,我并非全然不懂,只是多年不干撂生疏了。歇了会,我种了一畦扁豆,一畦莴苣,在畦埂上簪种了水萝卜。然后,我又刨坑,把土豆种儿放进去埋土、踩实。我数了数,大概有120多棵。我不停地干着,老同学一声不吭地看着,等我忙活完了,他笑眯眯地说:“行,小鸡撒尿,有点道道,还像是那么回子事!”
种子下地,心里就种上了希望。每天吃过早饭,就往地里跑,要么是蹲在畦边上久久地看,要么是在地头不停地转,恨不得秧苗儿早些长出来。过了些日子,豆角苗拱土了,露出嫩黄的豆荚;莴苣小心奕奕地探出头来左顾右盼,很快长成密匝匝的新绿;水萝卜悄无声息地钻出来张望,没几天叶子便绿格盈盈的。最后滋出来的是土豆,几片带着绒毛的叶芽,一出土便显示出碧绿的茁壮。
个把月过去了,我天天爬坡钻沟,不但身体轻盈不喘了,肚皮也眼瞅着瘪下去了。几种菜蔬却竞相茁长,豆角儿吐蔓爬架,水萝卜露出半截子粉红的腰身,莴苣一片淡绿嫩黄,土豆高已盈尺,顶端开出白色小花。我适时地浇水锄草,间苗培土,像伺候自个儿孩子似的精心。老同学说:“开花是结果的象征,再过个把月,就可以吃上新山药蛋了。”
我的希望变成了现实,莴苣和水萝卜已是我家饭桌上不可或缺的点缀,自己亲手种出来的果实,吃着香啊!不过,头茬儿的莴苣和水萝卜,我毫不吝惜地送给了老同学,他知道我是在表达谢意,因而欣然接受了。
每日里干完一阵活儿,我俩就坐在树下喝茶、侃大山。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只有清风、绿树、花香。一些朋友也时不时的来坡地凑热闹,叽叽喳喳的笑闹,把林中的鸟儿都惊动了,颠着尾巴翘立枝头,也叽喳个不停。我们忙着、累着,心里却乐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