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女人,从幼时到少年,从咿呀学语到征战在人生旅途,从呱呱坠地初为人女,到离家出嫁为人妻,乃至生儿育女为人母,在纷繁的角色中,唯有内心深处的坚韧和对事物的热爱,如同女人自身的层层铠甲,既是庇佑照护,又让女人所向披靡。
时间过去许久,王佳音都记得那天唱晋剧时在台上哭花脸的事,她是在自家朝西的戏台上唱的,一般来说,戏台都朝北或者朝东、朝南,忌讳朝西。朝西的戏台是“白虎台”,朝南或朝东的戏台被称为“阳台”,而朝北的则被称为“阴台”。王佳音家盖这处有两进院宅子的时候,她还没嫁过来,这房子并不是专门为她所盖。这宅子大门朝西,北房是一栋二层楼,南房是一栋二层楼。南北房之间是一大片长方形空地,东边种菜蔬,西边种花药,中间是青石板铺的1.8米宽的过道。王佳音嫁过来时,不要彩礼、不要金银,要盖个花戏楼。她那时候是扎猛子想唱一辈子晋剧,只要嗓子没坏,能唱多少年,就是多少年,她的年轻和努力,此刻就是最厚重的铠甲。
可是,夫家即便家大业大院场大,却并没有适宜盖戏楼的开阔场地。靠西墙朝东盖,跟院子大门背道而驰,不行。朝南怼南楼,朝北怼北楼,而且,就算勉强盖了戏楼,观众席也设置不了几个位置,还要毁不少花树。夫家老父亲爱林木如命,砍根树枝就跟心上扎刀一样心疼,何况毁他种了这么多年的树。也罢了,戏楼朝西就朝西,王佳音想的是,只要有个戏台子,能让我唱一辈子戏,朝向无所谓,旧规矩无所谓,“妨主儿”也无所谓。王佳音未出嫁时,多英勇无谓啊!仗着自己也算角儿,想唱哪段就唱哪段,想去哪个县的晋剧团就去几个月,唱过瘾、唱出响了就离开,也并不多逗留,不占人家地方的缺,不占人家的季度收入,等于纯粹去帮个场子挣几个月名堂。王佳音一咬牙,还没出阁先来婆婆家一跪,爹不叫爹,娘不叫娘,只说自己是二老的闺女,就想在家里搭个台,拜拜天地君亲师,她也不说她早就想好了,戏台朝西,楹联都拟好了,北联“生旦净末丑”,南联“天地君亲师”。连楹联她都不按套路出牌,明明晋剧团的师父叮嘱过,“仁义礼智信,天地君亲师”,而王佳音,是从来不听劝的,王佳音心里,有自己的想法。
那时候的王佳音,不到20岁。这个年纪,胆子大的女孩不多,不要彩礼不要金银的不多,自己跑婆家下跪要盖戏楼子的也只有王佳音一个。夫家是大家,方圆百里的望族,出了个这样的准媳妇,能说什么呢?应允下来,家里人人皆背负刺芒,不应允,要娶王佳音的老二闹起来,家里依然人人背负刺芒。那就盖吧,说完,老先生不在意地闭着眼,屏息一口气去院里捉青虫,不搭理这茬儿了。老太太一直笑着不说话,拉王佳音去挑婚礼要用的物件,王佳音的花戏楼,就这样盖起来了。
王佳音盖花戏楼,大约是快30年前的事情了吧?不记得自己在那座戏楼上,演过多少场戏。大约除了做关节手术卧床走不了路的2年,就没有哪年不去唱的。只是刚开始唱的时候,戏楼新,夫家人整整齐齐,气象万千,后来就有家人来来走走,有病故的、有远嫁的、有出去读书的、有赌了气不来捧场的,也有不爱听晋剧爱听昆曲的。王佳音也从和丈夫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到相忘于江湖,直到丈夫出走病亡在异国他乡,王佳音都在这里唱戏唱得好好的。在要卖了夫家整座宅院那天,她想招呼上戏班的老伙计们,再登台唱一场,就算没人听,也唱。偏偏就是这天,王佳音破了嗓儿,哭花了脸。
她才知道,在岁月的烽烟中,自己内心深处的热爱是她身上最牢固的铠甲,她作为女人的锋利和敏锐,在这么多年烟波笼罩里,即便不再坚硬,却依然柔韧,还能陪着她,许多许多年……
女人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