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那年我上中学时,母亲上树摘杏子,脚下踩空,从树上掉下来,造成肋骨骨折。大姨和姨夫知道母亲受伤后,提了大包小袋的药,坐了火车又换乘汽车,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大姨抱着床上的母亲,眼泪汪汪。
姐姐赶忙跑去地里喊父亲,父亲正弯着腰在挖地,耕牛犁不到的角角落落,都要用镢头挖开。听到姐姐的喊叫声,他连忙掮起镢头往回跑,路过村里商店时,顺便买了一包红糖,那年月,家里常常冲红糖水招待客人。
父亲跟姨父寒暄了一阵儿,就收拾了案板准备擀面条,可当他掀开面罐的盖子,才发觉里面见底了。姐姐在院子里劈柴,父亲拿起一个老瓷碗出门,跟姐姐耳语了几句,姐姐便停下手中的活儿,拿起碗蹦蹦跳跳出了门,不一会儿,姐姐就端着一大碗面粉小心翼翼地走回来。随后过了一周,家里磨了新麦子,父亲就舀了一大碗面粉,打发姐姐还给春芳婶家,刚推完磨,姐姐累得不想动弹:“明天去不行吗?”
“再跑一趟!”父亲伸着沾满面粉的手推姐姐,“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呀。”那时候,在我印象里,这是父亲最常说的一句话。
刚开始分产到户那几年,家里没有牲口,每年耕种都要找街坊邻居借牲口。因为家里没有牲口圈,每天收工后,父亲边拉着缰绳,边端着一碗苞谷送到根有伯家:“他大伯,晚上你给牛搭些硬料,行的话,我明个还想用一天……”
“你这人真客气……”根有伯笑呵呵地说,“明早你尽管来,我跟锁柱说了。他的地过两天种!”锁柱是根有伯的大儿子。
次日后半晌,面积大的地就耕完了,沟畔的地块太狭窄,牛调不过头,只能靠人挖了。把牛牵回家,父亲用刷子刷干净牛身上的毛发,然后肩扛着半袋子苞谷,歪着头拉着牛绳去了根有伯家。他人出门,声音从门外传回来,还是那句:“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呀。”
我初中毕业后,要去县城上高中,父亲托人买了一辆自行车,随后又买了一个打气筒。那时,村里有5、6家也有自行车,可他们都没有买打气筒的,所以,我家的打气筒成为村里传借率最高的工具。东家刚借走,接着西家也来借,后来借来借去连父亲都不知道打气筒到底在哪里了。有一次,我周末回家,自行车车胎没气了,可我一直找不到打气筒,全村问遍了,最后得知打气筒居然“周游”到七公里外的邻村,我跟父亲发脾气:“你只会给我们讲‘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可别人借东西……”父亲嘿嘿笑着,一路小跑去外村要打气筒去了。
我结婚后把父亲接到城里,有次他患病住院,看望他的亲戚来了一大帮,病房里挤满了人,凳子不够坐,我赶忙去隔壁病房借了几个凳子。亲戚一走,他就催促我去还凳子:“有借……”我起身拿着凳子往外走:“知道了爸,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刚给隔壁病房还了凳子,父亲随后颤巍巍地拿着一把香蕉走进来,他给每个病床的病人和陪护人员发香蕉。回到病房后我嗔怪父亲:“那是人家医院的凳子,又不是病人家的。”
父亲没有接我的话茬儿,看着病床前堆得小山似的牛奶和水果,皱起眉头:“这么多,可怎么吃得完呀!”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父亲很简单的一句口头语,却包含着人生哲理。父亲没有多少文化,但他不厌其烦的话语其实是在强调诚信在生活中的重要性。只有足够诚信的人,才会赢得别人的信任和尊重,现在他的这句口头语,依然时时回响在我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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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