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北京春天的雨不罕见却也并不是奢侈之物，一夜的春雨，恰好能把山河都浇透。
　　从南方的山城到北方的山城之间，差了上千公里的距离，南北乡风难有同俗之处，但唯独这四时应景的花开时分，大抵是相同的。只是南方早了些，北方晚了些而已。但比起南方泡在雨水里的春天，北方的春天就变得异常可爱起来。我在京西住了将近15年了，向来不善于同家乡人说门头沟的事，只因他们大都只知西城、东城，却从不知北京还有个门头沟，但门头沟的山色却实在值得称道。
　　一天，儿子说咱们去寻春吧，这样稚嫩可爱的念头，大都出自于孩童与豆蔻少女的心境，带着天真的诗意，猛地扎进春光里，有些突然的孟浪，却又充满了春天的蓬勃朝气。我说：“春在山里。”儿说：“妈妈，你说得不对，春就在眼睛里。”细究起稚子话语，却又大有道理。我笑着说：“是的，你所见的花开，触摸到的温暖，闻到的香气，听到的流水，那都是春。但我说的春，是山里毫无遮拦的自然。”孩子，其实我想告诉你，生命的真理，人间的情趣，土木自然的芳信，这都在山里。找一个无名的山头，找一个你所说的自然秘境，去和花朵说说话，去和蜜蜂谈谈心，去和流水唱首歌。
　　儿子呀，你或许已经不记得了，4年前，我们还依山而居，屋后有两棵樱桃树，有一棵杏树，还有桑树、香椿树，我们抬脚就能上山，我教你认婆婆丁、紫花地丁、绣线菊，那满山的芳草植物，是认不完的。那一天，我牵着你的手去采金雀花，在南方，金雀花叫蛾子花，大概这种花和飞蛾有些相似吧，用来煎鸡蛋，十分的香，在门头沟的山上到处都是，我们在山涧中采黄灿灿的金雀花，回去后，煎了鸡蛋，吃得满嘴香气。你在后院偷吃刚成熟的桑葚，沾得满嘴的紫色汁液，脸上、手上、身上都花了，你说：“妈妈，桑葚在我的身上画画。”我哭笑不得，你在菜园里抓蝴蝶，看见蠕动的大青虫，用嫩嫩的手指尖夹着青虫来吓我。你捧着鲜嫩的香椿说：“我们要吃树叶了。”你折了大把大把的槐花，抱在怀里，走在新绿的自然中，槐花正香，山野万万里，我们检阅过的山头却少之又少。
　　有一年的春天下雪了，山桃开得浓烈，雪就压在桃花的枝头，小小的你，踢着雪花说：“天撒盐了，世界都咸了。”我惊叹孩童的想象力，告诉你春雪的美应该带着无边无际的孤绝诗意，告诉你“皑皑山上雪，皎皎云中月”的诗句，你却早已跑开，去摇那桃花枝上的春雪，雪落到我们的衣襟上，钻入脖颈里，凉冰冰的，半大的孩童哪有耐心听你吟诗，他们都在玩乐上了。
　　山间有许多的故事，秉烛夜谈也是谈不完的，《西游记》里第六十四回，唐僧师徒在荆棘岭上被树精花怪挟持，更有美貌花妖杏仙长得极美。可知，山间生命不全然只是无觉无情，小时住在大山之中，也常得祖母告诫，深山密林不要去，那些经年的树木花草都成了精怪，会吃人。于是对这些山木都存了几分敬畏之心。
　　那些年，在山边住了这么久，每天看朝霞、落云、花开，看晴时月，山中雾，那样的苍古，如同叶上未晒干的露珠，新鲜而又沉郁。每每告诫儿子，山中花木精灵，不要攀折，儿说：“我今年折了花，它明年就长出来了。”是呀，树木芳草，年年如是，枯枝新放，折枝再长，只要扎根土地的生机不灭，树木自我修复的能力是人不能比拟的。
　　远山在花开，青色铺陈而来，我的孩子呀，和我一块上山吧，且放下你的书本，山河的自然才是你要精读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