撂倒最后一个鬼子，兄弟二人已是拼尽了最后一点儿力气，无力地滑溜在山村土院儿的门槛上，艰难地大口喘着气。
　　望着满院子横七竖八、歪歪扭扭的鬼子和伪军十几具腥臭不堪的尸体，两张被血污浸染的脸孔在氤氲的日光下舒散着不尽的惬意，兄弟俩的神情仍沉浸在刚才的搏杀中，眼里的光也仍是亢亢的、畅畅的。
　　“兄弟，后悔跟着哥杀鬼子吗？”
　　“哥，什么话呀？”兄弟恨恨地咬着牙，目光扫射在一院子的日伪军尸体上，“自打咱爹娘被鬼子杀害，俺十六岁就跟着哥参加了平西抗日游击队打鬼子，就没后悔过。”
　　“害怕吗？就咱俩，对付十几个。”
　　兄弟有点儿羞涩起来，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露出黑黑的双眼和一口白白的牙齿，说：“刚开始心里慌慌的，这么多鬼子。可放倒几个心就静了。有一个小矬鬼子看我举起砍刀，裤子都吓尿了，真他娘的怂。好痛快，过瘾哩！”
　　“嘿嘿，兄弟同心，后面怎么说来着？”
　　“其……其利断金。这是游击队萧政委挂在嘴上的话。”
　　“嘿嘿……”哥羞涩起来，也学兄弟的样子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露出同样黑黑的双眼和一口白白的牙齿，在氤氲的日光下泛着刺目的光。
　　“哥，你说，刚才被鬼子押来的老乡怎么样了？”
　　“咱杀了鬼子一个出奇不意，鬼子根本就顾不上了。老乡们总算躲过一劫。”
　　“哥，你说鬼子咋就知道咱俩在老乡家养伤，该不会被汉奸出卖了吧？”
　　“还用问？没跑。”
　　“你咋知道？”
　　“鬼子刚进院，我从地窨子口瞭了一眼，看见了王富贵，就是他带鬼子来的。这狗汉奸！”
　　“王富贵？看清了？”
　　“没错，看清了。三角眼，疤瘌脸。扒了皮、烧成灰我也能一眼认出他，这狗日的汉奸！就是他带着五十多个鬼子制造了震惊全国的宛平县王家山惨案，烧死了村里四十多个老人妇女和孩子。”
　　“该活捉了他，千刀万剐！”兄弟俩恨恨地，眼里同时升起一股杀气。
　　“哥，咱到死人堆里寻寻，看看有没有王富贵这个狗杂种？”
　　“刚才光顾砍鬼子，怎么就没注意这个狗汉奸哩？”哥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心里滑过一丝悔意，“是得找找，不能便宜了他！”
　　兄弟俩正要起身，哥听到兄弟一声惊唤，“哥，俺咋动弹不了了？”
　　哥扭了头，目光投向半躺在门槛上的兄弟。
　　弟伤的太重，无法挪动身体，胸腔几个伤口正有鲜红的血在不断流出。
　　“坐着别动。”哥说时便想扯掉自己被血浸透的衣衫，撕了条给兄弟包扎伤处。可试着活动了半晌，也没脱掉衣衫。哥的左臂悬垂着，一点儿知觉也感觉不到，右臂也钻心地疼痛难忍，整条胳膊有两处长长的伤口，早已血肉模糊；双腿也沉得要命，像灌了铅样动弹不得。
　　兄弟俩这才意识到都受了伤，还都伤得不轻。可令兄弟俩疑惑的是：刚才厮杀时怎么一点儿也没感觉到疼哩，还把鬼子伪军杀了个片甲不留？
　　“哥，俺好累，想睡一会儿。”
　　“不能睡！咱得想法离开这里。”
　　“哥，俺没一点儿力气了，就想睡一会儿。”
　　“兄弟，挺住。哥这就想办法。”哥急急地说，“这地方不能久留。刚才听到枪响，说不准鬼子的援兵一会儿就到。”
　　“来……了……再和他拼，俺……还……没过完瘾……哩。”兄弟气若游丝，兀自说道。
　　“不能让鬼子活捉。杀了这么多，让鬼子捉住可就毁了。”哥不放弃，仍在兄弟的耳旁劝说。
　　见兄弟没有回音，哥正想再对兄弟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到院外一阵响动。待抬头望时，只见狗汉奸王富贵带着一队鬼子正急匆匆地在山路上跑动着，向兄弟俩待的土院儿一步步逼近。
　　“刚才只顾杀鬼子，趁乱让王富贵溜到山下搬救兵了。这狗日的汉奸！”哥在门槛上艰难地挺了挺身体，兄弟也挣脱了困顿，哥儿俩同时握紧手里的砍刀。
　　鬼子一步步逼近，嘴里呜哩呜啦喊叫着，不时有拉动枪栓的声音传来。
　　兄弟俩手里的砍刀握得更紧，可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一点儿也动弹不了。
　　“不能就这样落到鬼子手里。”情急之下，哥眼前猛然闪过一道光亮，大声对兄弟喊道：
　　“兄弟，咱们的游击队来了，在房顶那儿，快看！”
　　兄弟扭头张望的瞬间，哥手里的砍刀重重地砍向兄弟。兄弟一声没吭，身体扑通倒在了地上，一股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
　　“兄弟，原谅哥。哥听人说过，人没有防备就不会害怕和痛苦。死在哥的手里总比落到鬼子手上好。兄弟，黄泉路上等着，哥随后就到，到那边咱们还一块儿打鬼子。”
　　说时，哥手里的砍刀已猛劲儿地戳入自己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