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文字一直没有养成在文尾用时间落款的习惯,这和手写临屏没有关系。近日读诗集《极地之境》感觉在众多诗人作家中,安琪是把时间落款与诗歌与生命粘连到极致的人。
作为新时期十佳女诗人、第四届柔刚诗歌奖得主,安琪头上从来不缺少光环。一本记录她北漂生活,用诗歌艺术为生活种种紧迫压抑决堤的当属2013年5月,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短诗集《极地之境》。辑选诗人2003年至2012年10年345首诗,每一首诗,都是滚动的车轮,从南向北义无反顾,直到回音壁收住它的颤音。开卷以后,读者就好像也坐上了列车,随着安琪的诗歌一路碾压,覆盖,无论怎样都在向前。
为了诗歌理想,2003年安琪放弃稳定工作,从漳州来到北京。这部诗集正是她那个时期漂泊不定人生际遇的诗录。《极地之境》是她诗歌创作水准高峰期的见证。安琪的诗与她的生活始终是不可剥离,尤其这部短诗集,就是那一段时间生命的状态体现。诗录人生片段,所以阅读她的诗句是可以从中读出一个生活中的“安琪”。她创作于2003年的《像杜拉斯一样生活》,明显感觉到生活的快节奏,那种仿佛喘息都要计算时长的快,“性”都不可能任性而为,而要“也再快些”。那时候安琪在她司职的公司可以做到一本书从创意到成书只用一个月时间,就可以走进各大书店,或者说是她仅有一个月时间就必须让一本新书完成上架。她做到了。可以以外行的稍微眼光想象一下工作量的密度和强度。这首诗在为阅读者提供新鲜陌生凌冽的诗歌表述的时候,窒息压迫牢笼一样围拢过来,心瞬间紧了痛了。没有经历背井离乡的人,或许也可以从中洞悉一点她当时破釜沉舟北上后的坚忍。能诗歌为自己写出人生断代史的诗人,安琪必位列其中。
她把自己安放在北上的列车之后,每一个日子都是雕刻年轮的小刀。白天夜晚,四季更迭,这把小刀不停地刻。仿佛遇到安琪,这把刀遇上了久违的雕刻良材。刻肉,刻骨,就是不刻皮肤(安琪脸上还会时有少女般的羞涩浮云。这是一直她给我的印象)。在人前的安琪少语,情致娴静。与她在听到周杰伦快歌时候获得安慰的心境似乎不大相称。我猜是歌曲更快的节奏对她生活中的快有了混淆或者干扰,这种混淆干扰于常人讲也许是噪音,但于她就是麻木中慰藉。
安琪诗歌总会出人意料,选材或角度都非熟路行走。好比是一百个人写《九寨沟》或《潭柘寺》她绝不是其中之一,她一定是第一百零一个。标新一定是她的方向。这和她的性格有关。她曾说自己是不折不扣的女性主义写作者,做不得小媳妇。她能够以《纸空气》《轮回碑》《任性》等诸多诗歌为自己注册商标一样拥有诗歌肖像识别,在当下诗歌甚或文学创作中不易且珍贵。
以时间为坐标的诗集,我跳阅读到写于2011年5月19日的《每个渔人都有一件腥味的衣裳》:海浪拍打码头留下一件腥味的衣裳/渔人穿走了它,有多少海浪就有多少/渔人的新装(带着生死与共的腥味)/你第一次来到海边,身上还有/花露水味。你是城里人/你不是渔人/你穿走了海浪却穿不走它的腥味的衣裳。这首诗没有了2003年的快节奏,像是面对表面波澜不惊的大海,安琪要揭示的不是浪漫而是哲思,是人生经过岁月打磨沉淀的哲思。如果没有在惊涛骇浪中跌宕的经历,即便是闻到了海水海风的腥味,也绝不会有渔人驾驭渔船的体悟。渔人腥味的衣裳带着生命的颜色和味道。没有渔人的经历,对腥味只是肤浅的嗅觉,禁不住沐浴露洗涤。腥味既是表象的海水海风特有的味道,又是人生磨砺后的独特光泽。诗中用“花露水”的意象,我以为是指喻没有经过时间岁月磨砺的人和人生。这样指喻安琪认为还不够,接着再用“城里人”进一步指喻那种安逸不经风雨的人和人生(我的人生似的)。花露水味道的人生和海腥味的人生仅就表意上就已经天上人间了,更不用说意象的深层代指。全诗只7句,两种人,两种人生赫然纸上。渔人这样的人注定要与海浪搏击,他们是人生的弄潮者,所以他们才会拥有“有多少海浪就有多少渔人的新装”。生死与共的执着决绝以及独领浪巅无限风光尽在这“新装”之上了。这也是这首诗内敛大气余味伸张之所在。我妄言这大概也是诗人创作和人生双获丰收后的举重若轻。安琪当然就是这样的“渔人”,“渔人”的人生。
杨庆祥博士评安琪“她要将诗歌的写作史纳入其个人的生命史”。安琪自己也承认,她经常在诗、文中实名写入她某个阶段交往的人、事。有一天她不在了,人们将通过她的文本勾勒一个叫“安琪”的人曾经留存人世的痕迹。所以落款时间更加为这种将来的勾勒提供了可能和依据。
每个人都拥有的一日,对于每个人印记程度是不一样的。如果把标记时间当成一日重要程度衡量的一个标准,安琪的日子都显示着特别重要。平常人生活中的波澜真的不多,即便有能够以诗歌记录并审视的也不多。一种情况是没有驾驭诗歌的能力,一种是没有想用诗歌来表现。安琪从不害怕自己诗歌创作题材枯竭,因为她的诗就是她的生活。只要生活继续,那么诗歌就会源源不断。人对社会环境感知不单是眼睛的注意,更是内心世界的拥有,审读。发挥所有细胞的能力能量,浇灌生命。这个过程如脚踏荆棘之后纸上开出殷红的诗歌花朵。就像安琪进入的极地之境:“摸到过太阳,也被它的光芒刺痛”。
以上只是阅读安琪诗歌浅薄思考,全没有张扬鞭笞的意思。安琪的诗,安琪的人生谁都做不来,也无法模仿。毕竟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生命馈赠的独一无二的礼物,只要做好自己就够了。春秋雨/文
“每个渔人都有一件腥味的衣裳”
——读安琪诗集《极地之境》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