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记不得是哪一年和很多文学上、美术上的老师一起进山去镇边城和大营盘,那时正是早春时光,门城地区的桃花大都已经开谢了,唯有此处与河北接壤的深山区杏花一路迤逦,开得热热闹闹。一群人,约有二十来位,皆是文学艺术的同道,车辆盘旋在山道蜿蜒中,放眼皆是一片浅绿,点染了苍凉的山岚,颇有些迟日春光胜的美景。在攀爬大营盘的时候,我们顺着野道一路向上,深山地区,天气较冷,植物还未有春时之发,远远眺望大营盘残存的烽火台,自有无限苍凉悲壮之意味。
爬到山顶意外发现一棵高山杜鹃,但因时间尚早,还未开放,此刻大多植物都还在沉睡,唯有一些生命力极强的高山草木开始春发,我原以为只有南方才会有杜鹃,没想到在这里也能见到,只是未到花期,无缘看见其容貌,稍觉遗憾。北方植物群落此刻大都被时光所掩埋,我们体会到了山野层岚的壮阔,却并没有看到植物欣欣向荣的景色。离开大营盘时,没想到我却偶遇了一株在草地盛开的植物,我一直以为在这样山河寥落,万物还未竞放的时节,开花的植物具有无限的生命朝气,且不说山野地理条件恶劣,还有让万物无所适从的寒冷。由此我倍加珍惜这枝与我相遇的花朵,与万物之缘,同人与人之间的缘类似,大都气味相吸才能长长久久,我与这些植物便是如此,因着心之相悦,所以投契相知,我感谢与花的相识。
我惊喜于这株花色的容颜,花枝不高,紫色的花瓣带着一层软软的绒毛,叶子还未全部舒展开,青绿如同是调出的颜色,带着春日的气息,一点点探知着这个世界。花蕊尤其漂亮,密密匝匝的花粉,似有芳香袭来。大自然最美好的颜色永远都藏匿在深山老林之中,自然之植物由天地供养,年年岁岁,随着时光生长凋零。这种没有经过人世雕琢,自然呈现的美,拥有精灵般的野性,在这还有枯意的山岚,点染了将来无数的春色。我匍匐在她的身侧,为与她的相遇而庆幸,与植物的缘分,不是说有就有,尤其是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野花。
之后数年,我多次进山,要么便是时节不到,要么就是季节相错,几乎很难看到这株紫色的野花,再一次遇见已是几年之后。春来之时,门城地区有一种叫木兰芽的野菜开始在山野萌芽。那时我工作的单位前后靠山,这份野食遍布山野,于是经常下班了就爬到山上去采摘,没想到翻跃山林之后在一个草甸处看见了盛放的紫色花朵,当时对于花草虽然喜爱,却还处于朦胧而不自觉的境地,那时想挖了这棵花栽种到家里,年少时因不懂怜惜而生出这样的贪心,后来因为没有带工具害怕伤了根养不活而作罢,如今想想,幸好没曾作出这样的举动。人对于美好事物的向往是与生俱来的,对花草亦如是,因心喜而想据为己有的想法或许是很多人的通病。
只是那时我们并不懂得草木之心,有很多野生花草离开了原来的生存环境大都不能成活。他们本是自然界里最具有生命力量的花草,方寸土地,一点光亮就能生存,反倒移植在花盆里却不能成活。我想植物自有植物生存的法则,人为的破坏,不适合生长的土壤就是花草的温柔冢,无法促其生长,反倒带来毁灭,正如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那时我极欣喜于与植物的相见,对着花朵守了半天,由此更加窥得她的全貌,初生的花蕾有惊人的颜色,细细的绒毛带着对世界的探知,一点点伸展开的花和叶,迎着阳光花朵变得透明,细细的绒毛像新生婴儿的胎发,却又有一种初生的美。后来我对这花便上了心,才得知这花叫做白头翁,名字与鸟类同名,却也与她自身的特点相关,因为花开之始,先有花而后有叶,而且花叶之上都有一层细细的绒毛,细细白白的,带着对世界的探知和初生的鲜嫩。她倾尽所有的美好,没有藏纳,没有羞怯,绽开在春天的阳光里。
多年后,门城地区的山里已经不再多见此类花草,生态的改变,地理的变迁,一些本土花草也逐渐变得不再花开烂漫,变得逐渐稀少。以至于多次入山却寻而不见,今年之始想要写一本花草闲章,由此而不断寻觅,带着儿子满山野跑,也未见踪影,直到一日与儿子后山闲逛,竟在一向阳处发现了这株觅而不得的白头翁,一时欣喜若狂,抱着儿子激动了半天,儿子看着手舞足蹈的我发愣,问我:“妈妈,你怎么了?”我拉着儿子,蹲在花朵前告诉他,妈妈寻觅这株花已经很长时间了。此刻不想踏遍千山,却在眼前觅得,这种喜于相遇的激动,远比一些俗世的柴米油盐更加真实与感动。你若心有繁花无数,总有一天花草也会摈弃山高路远,与你相见。虽然此刻相遇已是早夏时分,白头翁已褪去花色,剩下结出的种子,正如一簇白发,在阳光中猎猎起舞。
相遇虽晚,寂静相伴,却犹待来年之花,有希望就有收获!于花如此,于我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