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慎五
“西海固”,宁夏回族自治区南部黄土高原地区西吉、海原、固原等县的统称。1972年被联合国确定为最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地区之一,西吉县更是“贫瘠甲天下”,位列“西海固”之首。近日,“西海固”脱贫攻坚战取得伟大胜利,特别是2020年11月西吉县退出贫困县序列的重磅消息,鼓舞人心,震惊世界。笔者不禁回忆起半个多世纪前亲眼目睹的西吉县的贫困面貌。
1966年4月至12月,外文局及直属单位派出119名干部参加宁夏回族自治区社教工作团,笔者是其中一员,被分配到兴坪公社韩垴大队下堡子生产队。当地农民的艰苦穷困,至今记忆犹新。这一地区海拔约1800米,梁峁起伏,沟壑纵横,地形支离破碎,水土流失相当严重。全年无霜期仅180天,土地贫瘠,干旱少雨,每年只能种一季春小麦、莜麦、胡麻或土豆。除了靠天吃饭,农民别无他法。小麦、莜麦高不盈尺,稀稀拉拉,产量很低。土豆倒是适合在黄土地生长,又能够长期窖存,因此成为当地农民的果腹之物,既是主食,又是副食。盐腌韭菜,则是吃煮土豆的唯一作料。带麸皮的面粉和莜麦面都算细粮,只有过节才舍得吃。胡麻油更为珍贵,家家惜油如金。村里没有水源,村外黄土峡谷中有一片长达数里的湖水,据说是1920年海原大地震形成的“震湖”,深不可测,水温很低,敢于下水的人都有去无回。因两岸陡峭,无法汲取利用,农民只能望“水”兴叹。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出村下坡,山脚下有一小股清泉,是全村唯一的饮用水源。夏秋水量稍大,冬春则需要排队等候,一勺一勺地接。因此当地农民冬季不洗衣服,虱子随处可见,衣服、被褥都是它的藏身之所,捉之不尽,灭之不绝。夏天大雨过后,才把单衣放在浑浊的积水坑里涮一涮。每户只有一口大铁锅,煮土豆、烙饼、煮面条兼用。由于缺水,饭碗从来不洗,用完后舔一下,扣在锅台角上,下次接着用。笔者也入乡随俗,学会了添碗。
饮食情况如此,住的条件又是怎样?当地是黄土的天下,既没有砖瓦石块,更缺少木材,一个村子仅有几棵树。住处有两种:一是选择向阳的黄土高坡挖窑洞,洞顶呈弧形,进深越深越好,冬暖夏凉,但阳光照不进去。二是就地取材,用土坯(当地俗称“胡基”)砌成长方形的四面墙,没有砖石基础,更没有梁柱檁椽,砌到一人多高逐渐收窄,形成城门券洞式的弧形屋顶。连阴雨天土坯湿透,很容易整体垮塌,造成人员伤亡。这种“胡基”房没有门框,更没有门板,冬季就挂上一张草帘挡风御寒。把土坯立起来当作窗棂,留出三四个长方形缝隙,夏天可以通风,冬季用干草堵严。桌子是用土坯砌成的,盛粮食的土甕是用黄土泥巴条一层一层摞起来的。如果谁家有一张木制小炕桌或条凳,在当时就可算是“小康”之家了。农民大多有一件世代相传的老羊皮袄,风寒时节皮面朝外,下雪天毛面朝外,夜里就在土炕
上和衣而卧。没有煤,没有柴,取暖、做饭全靠干牛粪。农民外出,只要看到路上有牛粪,就顺手拔一些草把它托回家,晒干备用。
笔者的房东是一位勤劳、朴实、善良的大妈,见我从三里外的山沟里气喘吁吁地担回两桶泉水洗衣服,心疼得直掉眼泪。她的儿子是复员军人,儿媳怀孕了,当地缺医少药,更没有接生员,新生儿死亡率很高。兴坪公社社教工作队的队医苏医生是上海人,得知此事后,主动提出为她接生,让我代他征求大妈的意见,全家欣然同意。当苏医生带着消毒包,踏着崎岖的山路星夜从公社驻地赶来,大妈高兴得合不拢嘴,连忙把儿子结婚后一直舍不得用的新棉被拿出来请苏医生安歇,随后又用长年舍不得吃的白面和胡麻油做成“高档”饭菜款待苏医生。结果是一切顺利,母子平安。大上海的男医生为一位贫困山区的年青妇女助产接生,移风易俗,在风气闭塞、经济落后的西吉县,一时传为佳话。
回顾过去,是为了铭记历史,珍惜现在,瞻望未来。从新闻媒体报道中得知,自党的十八大以来,经过近十年的不懈努力,脱贫攻坚,西吉人民的生活终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生产方式也与时俱进,日日新,又日新。当年社教工作团培训用的《学习文件》(64开本,平装)一册,笔者已于2018年7月捐赠首都博物馆收藏。目前仅存的一幅手绘《西吉县兴坪公社地图》,留作“西海固”地区脱贫致富的见证;睹物生情,撰此小文,以表达笔者对西吉人民的热烈祝贺和永久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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