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午后,天气晴暖,宜散步。一群灰喜鹊在前边带路,飞过柳树,掠过槐树,叽叽喳喳的,不肯停留,一直把我引到一棵柿子树前,它们才算落了脚。那柿子树只有手腕粗,枝上挑着几个红彤彤的柿子,只有桔子大小,这让我想起了家乡的柿子。
老家房山盛产柿子。从河北到房山区石铺村这一带的最好,是正宗的“第一优良种”华北大盘柿,个大、皮薄、汁多、味甜如蜜,柿子底座敦厚得像磨盘,个大的足有六七两,我们叫它磨盘柿。
柿子树爱活。它不挑地,山坡、沟底、河堰,都能扎下根,也不挑气候,喜湿润也不怕寒冷,还耐干旱。它还是大伙儿眼里最“经济”的经济作物:柿子能卖钱,柿叶当茶喝,黄白的柿子花穿起来是小姑娘的“项链”和“手串”,它是北方的嘉树,它跟农民对脾气。每到霜降,彩叶渐落,漫山遍野就挂起了红灯笼,沟坎地堰也燃起了小火苗,这是秋天最后的一道风景,也是秋天最后的一次“大会战”,村民们要在立冬前抢摘完柿子。
天刚拂晓,成群结队的男女老少背着篓子,挎着篮子,扛着四、五米长的“夹杆”就进了山。到了树下,天已大亮,一嘟噜一嘟噜的磨盘柿,被初升的霞光映得鲜红、晶亮,玛瑙、宝石是不是就这样?女人们踮起脚拽着树枝,小心地摘下这“宝贝”放进篮子里,够不着的就招呼手握夹杆的小伙子,他撩了一眼十几米高的柿子树,先把夹杆、篮子挂在树杈上,然后一弓腰,双手抱着树干,嗖嗖嗖,几下子就爬到了树腰,站稳了,一抬眼正瞅见一个软软的、泛着油光的大烘柿,皮薄欲裂,小心地摘下来,咬开一个小口,嘴一嘬,嗬,满嘴都是细腻的甜甜的汁液,就像喝了蜜!汁液吸净,还有柿舌头,咯吱咯吱的,有嚼头……喝了蜜的小伙子精神抖擞,只见他举起夹杆伸进茂密的树枝里,手腕用力一转,咔嚓,一杈柿子就稳稳地夹在鸭嘴里,三两下捯回夹杆,再轻轻一抖鸭嘴,一杈四个大柿子就落进身边的篮子里……柿子下了树,连枝带叶,咋咋呼呼一大堆,就得“打杈”,女人们麻利地把树杈上的柿子摘下来,柿子蒂不能掉,皮不能破,要不柿子再大也卖不了一等品,一等品的柿子都要半斤以上。
打完杈的柿子干净利落,晶莹光亮,像薄薄地抹了一层油,橙红橙黄的堆满了一块地。手里有准头的老人们,一边分等一边装筐,然后过秤、记账,忙活得差不多了,运输公司的挂斗大卡车也到了,柿子一样红的夕阳也渐渐落了山。这样早出晚归的“大会战”要二十多天,才能把柿子全下了树,最丰收的一年,我们第七小队170口子人,竟然卖了23万斤柿子!那样的场面再也看不到了!如今,树上的柿子大都留给了喜鹊与麻雀。
卖完柿子,每家还能分到几百斤。柿子分到家,女人们的一双手就忙碌起来:挑出软柿子,晒在窗台上,那是孩子们的零食,霜降前的“懒柿子”正好刚吃完;破了皮的,就切成几瓣晾到房顶上,晒成柿子干;剩下的就一层层码在房顶背阴处,苫上块布,一冻一化,柿子就由硬变软,由涩变甜,捏着软乎乎的就能吃了。而孩子们最喜欢围着炉火啃冻柿子。寒冬腊月,柿子冻得邦邦硬,咬一口,红柿子上烙下个白牙印,嘶嘶地吸着冷气,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像握着一团火,却舍不得放下,于是倒捏着柿子蒂在地炉子上烤,噗,一滴水掉进炉火,一股白烟冒出来,赶紧倒过来,柿子已经变软,咬一口,咯吱响,原来,柿子里还有薄薄的冰喳子呢!咯吱、咯吱,炉火映着一圈红彤彤的小脸……
离别家乡岁月多,真怀念那落日一样红的柿子啊!
家乡的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