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金玲
　　人这一辈子注定会留有很多难忘的回忆，其有如散落在时光隧道里的珠玑，经岁月打磨，将镌刻着年轮印记的独有香气丝丝缕缕释放。无声亦无形，却一次次夜半入梦，暖了夏秋春冬。教师节临近这几天，一座边塞小城、两张熟悉的面孔、数载青春时光，多次在眼前浮现，牵着我的思绪，频频返至当初教师梦启航之地，与此心灵之旅相伴的还有经日月浸染浓郁得难以化开的师生情谊。
　　为上山下乡大潮所卷，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市39万知青投身广阔天地，我在其列。“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内蒙古大草原便是我第二故乡。在其广袤的怀抱里历练了几年后，又为“知青中的高中生到地方当老师”之风所卷，便来到了山西与内蒙的接壤地——丰镇。小城不大，几条街巷，阡陌纵横，满城的倒挂金钟叶翠花红，满街的风土人情淳朴厚重。印象至深的是教育资源丰厚，地方中学加铁路中学有好几所，且文学音乐氛围浓厚，因从小喜欢这两样，初到便觉很亲切。我就职的学校很空旷，连围墙都没有，宿舍也很简陋，用水需手摇，吃饭需头天登记，上下班就相熟的一条路，像极了《辘轳·女人和井》里的画面与情调，古旧而真实，乡土而本分，一切都运转得那么顺畅自然，在天然去雕饰中弥散着一种原始而静美的味道。
　　因刚入行，学校为我们几个新人各配备了一位老教师。带我的是教语文的王复生老师，毕业于北京人大，文学功底相当了得，看他的备课本就如同看地图，红蓝两色，标注清晰。提问、重点、课文分析、作业，乃至字词句无一不罗列在案，一看就知道下了多大功夫和态度有多认真多严谨。每每目及，脑海里总浮现出“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的箴言锦句，而每每对自己也定然是一种现场版的鞭策和激励。它让初涉世的我领悟到，态度也是学问，如杨澜所说：“做你所爱的，爱你所做的”，方能做好做深学问。一生读诗词讲诗词的“大家”——叶嘉莹先生说：“诗词可以让我们的灵魂不死”，我体会：若非热爱之根深扎、钻研之叶常绿，是断然不会将话说得如此深刻的。因为热爱，我还常跟班听王老师讲课，其用语、声调、神情、手势，听得我享受极了，也受益极了。自小就喜整词弄句的我，对语文越发爱得真，爱得切，且一爱就是一辈子，至今都没爱够。受王老师治学精神的影响，虽当时我月工资仅38元，但仍购买了不少与教学及文学相关的书籍。现偶翻阅，总有书香伴心香氤氲于陋室，此一段跟着王老师专心做学问的静好岁月，永是我心头难以忘却的美丽之虹；而从中获取的养分，当然也潜移默化了我整个人生。
　　说也巧，多才多艺的王老师还会拉手风琴，有过宣传队基础的我，不由分说又拜了琴师。俗话说“不怕慢，就怕站”“笨鸟先飞”，我是“笨鸟老飞”，恰彼时单身无牵挂，故每到周日，偌大的校园里，只我一人一琴，按照王老师的标注与要求，我一遍又一遍，反复拉，一点儿不觉得枯燥，反相当知足，还有什么比干自己感兴趣的事更幸福的呢？学校看我如此着迷，就推荐我参加了县城举办的短期音乐教师脱产培训班。在那里，我有幸结识了更多名师良友。我们一起探讨切磋，一起长进提高，又一段活色生香的激情岁月，至今想起都贪恋不已。其间，有位栗贤政老师，小提琴堪称全县首席，心性脾气还超好，弟子很多。有话说：学问学问，连学带问。我这个学生还真就做到了，尤其爱问栗老师，众学员也如此。每次，栗老师都耐心解答，从没烦过。当说，这正是栗老师诲人不倦百问不厌之可贵师德的“本色出演”。资深却无需仰视，即可获得真知，这为栗老师赢得好口碑一片。只后来由于工作调动，我离开了小城，临别，栗老师送我一把小提琴和一本相关教材作为留念，至今，永难复制的此一段时光及运化的香气，都是我心中金不换的珍藏。
　　当时尚“青葱”，今已逾古稀，一晃50年过去，真乃逝者如斯！但诚挚而可贵的师生情并未走远，也不会走远。上世纪80年代，王老师来京，我这个徒弟得以当面致谢。90年代，我曾带了很多北京特产专门回城看望栗老师。老人家自是十分高兴，有如此弟子，千里迢迢专程而来，知足了！大榕树下、常青藤旁，我师生语稠话密，谈兴甚浓，互道珍重，相约再见！
　　轻轻地，我来了；轻轻地，我走了，作为参加工作的首个驿站，我拜师从教的始发地，丰镇小城很不一般。尽管之后又到过多地，但“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其在我心中的位置无可取代。而两位恩师的教诲与影像，更作为点睛之笔灵动了其意蕴。这么说吧，千里之外那人、那景、那情、那一方所在，永是我剪不断理还乱的乡愁，美丽隽永而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