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古镇斋堂,人烟便明显稀少了许多,沿着清水河继续西行,依然是109国道,一路山清水秀,风光旖旎。行进中,当地朋友用手指给我看上达摩村,这是太行山崇山峻岭的褶皱中一个很平常的小山村。望着这个村子,我却猛然想起了在祖国的南海之滨,广东省汕头市的一幅画面:一片飘着绿云的椰林间,一群人正在考察沿海的汕尾镇的渔民码头。其中一个人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显得十分出众:中等身材,温文尔雅,皮肤白皙,戴着一副方框的黑边眼镜,体态适中,风度翩翩。迈着稳重的步履,一边走一边冒出几句当地的土话与身边的人交谈。这是在1981年的5月,这人正是广东省财政厅厅长艾宏恭,他为了准备向中央汇报对外开放相关问题而到临海的乡镇调查研究。这位当时经济最发达省份的财政厅厅长与百花山脚下那个普通的小山村有着不解之缘。
1981年,改革开放之风已经吹遍京郊大地,我当时在大峪街道办事处负责待业青年的安置工作。为了解决企业的交通工具,动身到广州购买一辆进口的客货两用车。那时年轻,顾虑少,考虑问题也简单,我只身一人,搭上南下的列车就出发了,到广州两眼一摸黑,不会说粤语,也听不懂广东话,找谁去?听轮胎厂的书记王全印讲,他有一位亲戚在广州,在财政局工作,老王给我写了封信说,如果实在没有办法,可以去找他的这位亲戚。
到了广州,走出车站广场,就分不出东南西北了,我向路人打听广州市财政局,没有人能给我说明白,或者说,没有人能让我明白。我上了一辆公共汽车,看到了北京路,心想,这条街的人对北京人应当能够给点帮助吧?于是下了车,可巧,我向西一望,见到一座很是气派的欧式高大建筑,印象中面熟。可能是在哪一张画报上见过,后来才知道,这就是当年廖仲恺的官邸。
走近大厦端详,大门旁挂着牌子:“广东省财政厅”。我一时突发想法:省财政厅一定知道广州市财政局在哪,于是,我登上了高高的台阶,到了传达室询问。还真不错,传达室的同志详尽地给我讲了广州市财政局的方位,如何乘车,这下我心里踏实多了。我向传达室的老师傅表示感谢,老师傅连连摆手,待我转身准备走时,脑筋一转,又想:何不问一问他们知道不知道艾宏恭这个人呢?
我一提起艾宏恭,传达室老师傅睁大了眼睛,盯着我看问:“你是他什么人?”我回答:“就算老乡吧!”“你找他?”“是啊,他是市财政局的什么干部呀?”老师傅回答:“艾厅长就在这里办公,他爱人在广州市财政局担任政治部主任。不过,艾厅长他不在,下乡去了。”“什么时候回来?”他马上给我打电话,问办公室情况。办公室的人回答说不清楚,估计怎么也得一个星期,昨天才走。我一下心凉了,这可怎么办?老师傅又给我打电话,这次他面露喜悦地告诉我:“艾厅长的爱人在家呢。”他将我的情况告诉了艾厅长的爱人张主任,张主任马上就让我到她家里去。老师傅便又告诉我,艾厅长的家就在财政厅的院里,南面的住宅楼。他领我走出传达室,用手指给我艾厅长家所在的那个楼,对老师傅我真是感激不尽。
亲不亲,故乡人。听说是老家来的人,张主任十分热情,给我沏茶倒水,为我烧饭炒菜。当知道我来广州的用意之后,又打长途电话到汕头市财政局询问艾厅长的去向,待我用过饭后,汕头市方面终于找到艾厅长,艾厅长打电话给我:“来一趟广东不容易,既然来了就多待几天,我还回不去,你就来汕头看一看吧!”听了艾厅长的意见,我连夜搭上去汕头的长途汽车。从那以后,我认识了门头沟的老乡——广东省财政厅的艾厅长。
艾厅长在老家读过书,大约是中学文化,战争年代参加革命,成为中共党员。新中国成立之初,他28岁那年,随南下大军去广州开辟工作。最初在广州市财税局,是科长,后来调到省里工作,“文革”前就已经担任省财政厅副厅长职务。一个年轻的山里娃子,短短的10年间就成长为一个经济发达省的“财神爷”。
艾厅长讲,刚到广州时,出门就得靠翻译,听不懂广东话,如今,他与我一起逛街,见我买东西,便用广东话帮我砍价。
虽然我的汕头之行,见到了在广东省当财政厅长的老乡,但是住宿用餐却是自己掏腰包的,本来当地的陪同人员已经为我结了食宿费,他却认真和陪同人员讲,他是我老家的人,不是随我搞调研的,他说,“咱不能占公家的便宜。”
离开广州时,他选择了当时最时髦的进口布料送我,选择广东最好的乌龙茶送我,亲自送我到火车站,送我上车。我那时还不到30岁,是街道办事处普通的小职员,而他在广东已经是声名显赫的厅长了,他在汕头的一个县里搞调研时,当时,广东省的副省长刘俊杰也到了那个县,刘省长听说艾厅长在那里,马上就到招待所去看他。艾厅长把我介绍给刘省长,刘省长与我聊天,觉得我这个北京的小青年挺有见识,还请我们吃了一顿饭,说他要尽地主之谊,因为他在任副省长之前,是汕头地委书记。
艾厅长对家乡来看他的人,哪怕是以前素不相识的人,也是一往情深,他想念家乡的山山水水,说起家乡的核桃、杏扁儿等土特产他如数家珍,对家乡的父老乡亲,对还在大山里居住的亲人,他情深意切。
艾厅长每年都要来北京开会,从那以后,他来北京就给我打电话,还专门到我家来看我,他没有官架子,为人随和亲切,没有一点居高临下的样子。有一次,他到了北京,打电话告诉我他住在京西宾馆,我借了一辆老式伏尔加卧车接他。不想,那一辆老式破车在京西宾馆的门口熄了火,他没有一句抱怨的话,下了车与我们一起推车,推了足有100多米。
之后门头沟区委的领导认识了他,他回山里的老家不再用我找车了,但是只要到了门头沟,他一定要打电话找我见上一面。他如果住进了门头沟区委招待所,一定要约我聊一聊,当时连区里的领导也奇怪,这个小韩怎么和艾厅长关系这么好。其实,这是艾厅长为人不嫌贫贱的结果。
艾厅长53岁那年到烟台开会,突发心脏病,不幸辞世,让人感叹不已。艾厅长离开他的父老乡亲,离开门头沟的山山水水已经很多年了,但依然有人怀念他、纪念他,他是门头沟引以自豪的老乡。
山沟里走出的“财神爷”艾宏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