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魂（节选）
伽蓝
　　当我们重新走进王家山的荒凉
每一面墙的旁边都有一个愤怒的灵魂
每一块石头下都有一个沉入悲伤的身体
　　每一片风中都有清晰的记忆
我走在他们中间，像走在自己的悲痛里面
　　我走过去，和他们每一个人拥抱
　　试图像僧侣一样为他们念诵经文
　　试图像父亲那样安慰他们每一个人
　　但是，他们都不说话，只是沉入
悲伤里面，他们只让我们看他们的皮肤
被烧毁的一刻，他们只是把他们冒烟的胸腔敞开来
　　让我看里面的火怎样吞噬心跳
他们只是站着就烧光了血肉
成为一堆骸骨。然后，再一次站起来
把痛苦重新演绎一遍。七十三年过去
他们从没有离开这个生活过的小村子
　　也从没有离开自己挚爱的亲人
　　他们一直在那里，一直守着那里
　　在每一棵树上，在每一块石头上
在每一片风里，以苦难的形式集体诉说
　　他们说，请不要忘记这样的时刻
　　请不要忘记我们所经历的一切
我走在他们中间，和他们并肩而立
然后我们一起燃烧，一起倒地成为骸骨
　　再从骸骨上重新站起来，燃烧
我记起来了，我们一直是他们中间的一个
活在一个小男孩的眼睛里，像一首哀曲
　　一首叫做灾难的叙事诗
它凄惨的调子能熄灭一切虹彩
许多年后，当一个叫梁春兰的老人唱起它
一股民族的悲风便在每一个人的脊背上回旋
像一份历史的卡带，吱吱呀呀地诉说着真相
　　它是一片永远也不会消逝的泪雨
　　纷纷扬下在每一个中国人的骨缝里
　　它更是所有中国人的一块心病
在四月，在桃花时节定期发作。对大多数人来说
生活早已重新开始，但是对于那个叫梁春兰的老人
　　一切都像昨天那样清晰
　　她苍凉的嗓音已经由那一夜的苦难构成
　　她有着活下来的深刻的不幸
　　今天，当我们再次回顾这段历史
　　我们该用怎样的心绪回味一切
耻辱已经刻在生活的骨头上，基因里也有它的踪迹
　　愤怒常常是我们的又一个名字
但是，我们必须拒绝那种表层的愤怒，像地火
必须拒绝表层的火焰。我们必须一次次返回那段历史
　　从伤口中找到那些拼贴未来的碎片。
一个民族也必须坐下来，坐在人民中间
坐在自己的根上好好思考那吹入眼中的风沙
从何而来。是的野兽撕碎了春天，他们丧心病狂的行为
　　无法让另一个民族原谅，但是一个民族也必须
　　从历史的碎片中破译藏在自己灵魂深处的密码
七十三年后，纵火者也化成了尘土，我们不能原谅那尘土
　　但是，我们也不能原谅我们自己
在那片无动于衷的土地上发生的暴行
值得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代又一代人
　　记忆与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