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馨
　　倘使世间有一种相遇，能够引发人的好奇、能够入耳、能够潜心、能够让你在一瞬间埋下种子在心里，长久地对生活怀有期冀敬意，那便是美好。是的，我曾经有过那样的一遇。
　　她，一只小手被奶奶的手牵着，一步三回头看我。我与她隔着小区前的街路，看她们祖孙消失在楼群里。而她惟妙惟肖的鸟鸣口哨又传到我的耳朵，让我重回到刚发生的一幕。
　　正午，没有一丝风，也没有一片云，完全是阳光的灼热。我趁午休的时间去看正在装修的楼房。走下天桥，路过鑫维康早餐小屋。摊煎饼的大姐坐在小屋外树荫下的小凳上睡着了。借着一排白杨树的荫蔽，我走着。忽然美妙的鸟鸣拂过耳际，似是清澈的风迎面来了，心陡然清凉许多。鸟鸣像是两只鸟发出的，它们其中一只好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声音嘹亮而急切些。另一只像是附和，声音平缓稍低些。一会儿又像是发生争执，频率明显加快。可无论怎样，都是悦耳。有时候，我从这里走过，会有几个大爷把鸟笼子挂在树枝上，然后在树下下象棋。大爷们是棋友，笼子里的鸟渐渐也成了熟知。我循声却不见提笼架鸟人。仰头，树上亦没有鸟儿的踪迹。
　　继续向前寻觅，偏要探个究竟。我发现声音像是走在我前面的一位小姑娘发出的。我快步到了她身旁，好奇地问牵着小姑娘的老人：
　　“阿姨您是奶奶吧?”老人微笑。
　　“这声音是您小孙女发出来的吗？”老人点头。她告诉我孙女想吃煎饼，摊煎饼的睡着了，她们看她睡得香甜，就没有叫醒她。小孙女说白杨树干上的一个树疤特别像小鸟，就说她让那只小鸟唱歌。于是我听到了一阵阵的鸟鸣。
　　我问小姑娘：
　　“宝宝，你嘴里有哨子吗？”她忽闪着大眼睛看看我，又看看奶奶，然后又看着我认真地摇了摇头。
　　“没有哨子，是我自己的声音。”小姑娘说话还带着奶声。“怎么可能呢？那声音像极了每天晨起在我家楼下木兰树上唱歌的鸟儿，简直一模一样！”我的质疑也是对小姑娘无比的赞叹。奶奶看到我如此惊奇，笑着说：“真的不是吹哨子，就是她自己模仿小鸟的叫声，说口哨不如说是口技呢。”奶奶的解释和回答带着自豪。小姑娘似乎看出我不相信，只见她粉嘟嘟的小嘴一吸，刚才我听到的鸟鸣声就从她的小嘴里飞出来。
　　她真的就是一只歌唱的小鸟，在她的声音里，我仿佛步入一个无比幽静的花园。花香虫语，我是一只蝴蝶吗?还是一支静立的栀子呢?记得去杭州和羽毛在独山漫步，忽然就听到了鸟鸣，我和羽毛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在高大的榕树上，两只画眉低吟浅唱。我们不做声，让它们的声音在周围开花般散发香氛就好。浓密的枝叶间，它们的歌声像是闪亮星子从天幕落下来，落到树叶、枝干和草坪上，就是了露珠。叶子稍一点头，露珠就落在我的手心，钻进泥土，开出花来一样。那时候我的心也化了一半，成为鸟鸣飘散开去。看不到摸不到的时光，那时好像现身了，在鸟儿的喉咙转身，落在我们的眼眸，耳朵，又沉到心底里。初春的阳光照着女儿青春的面庞，逆光而望，脸上细小的绒毛也在说着时光。
　　再次听到美妙的鸟鸣，仿佛让我回到独山之行，仿佛远在杭州的羽毛就在身旁。在我思绪驰骋的时候，奶奶说话了：
　　“你快住了声吧，一会儿小鸟们都找你来开会啦！”奶奶嗔怪式的赞美，再次印证了我对小姑娘天赋的判断。这是天籁的声音啊！
　　“哈哈，宝宝你的小嘴巴里藏着小鸟呢！”听我这么说，小姑娘咯咯笑了，鸟鸣也没有了。“阿姨，这孩子真是百灵鸟的喉咙呢！我能不能把她的声音录下来呢？”我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奶奶，又看看小姑娘。“当然可以。”小姑娘甜美地看着我，轻轻点着头。
　　目送她们祖孙远去，我继续向前走。小姑娘的口哨绝技是如何练成的？老师教的？跟着电视节目学的？还是跟着小鸟学的呢？小姑娘没能买到煎饼，摊煎饼的也没听到她带来的鸟鸣，而我收获了这美妙“鸟鸣”，多么幸运！她一步三回头，就是对我予她的欣赏的回应吧。我再做猜想：我对她的表现予以称赞，在她自信自豪地为我表演的那个时候，是不是可以消去她没有买到煎饼的遗憾，会更快乐呢？
　　美国海洋生物学家、自然文学家蕾切尔卡森在《惊奇之心》一书的最后自问：对自然界的探索仅仅是一种愉快地度过童年欢愉时光的方式吗？还是具有某种更为深刻的意义？我想一定具有更为深刻的意义。惊奇之心是一颗种子，它永远蕴含着无穷的吸引，就像小姑娘看到树疤想象成小鸟，她用自己的方式让不可能唱歌的“小鸟”唱歌。她所处的年龄正是培养惊奇之心的最佳时候，这时候发现了这枚种子，并能够培育，对于孩子来说是幸运。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经历的越多好像越会波澜不惊，以为是成熟了，其实是自甘衰老的表现。对生活中的自然之美和神秘始终抱有好奇，并在欣赏探求的过程中满足，这样的人不会烦恼孤独。我想小姑娘是这样的，我也是这样的。
　　有了那段音频，每当工作累了的时候，我都会打开看。闭上眼睛享受“鸟鸣”。仿佛置身于密林深处的小路上，高高枝头，声音的花瓣洒落下来，阳光温暖，溪水潺潺。心再次获得安宁。
　　后来手机丢失了，我不能听到小姑娘的鸟鸣了，也再没见到过小姑娘。而她与我的那一次相遇是种子，美好地种在心里，温暖而不能忘记。我祝福小姑娘永远保持她的清澈美好，用一颗充满想象的心感知发现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