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响起零星的鞭炮,冷清的日子忽然添了温度,有了盼望。腊月已过半,年越来越近,空气里似乎都飘散着喜兴的年味儿。
家家户户开始忙乱起来,一扫平日的沉闷刻板。大人们脸上浮起久违的笑意,忙碌地做着各种准备。孩子们比以往更加活跃,跑出跑入掩饰不住内心的期盼和欢喜。惯常的日子像这漫长干冷的冬季,毫无新意,人们早已厌倦。他们渴望有个借口调剂这单调乏味的生活,渴望有个欢悦的理由。
盼年,最大的盼望是舌尖上的美味,这对辛苦一年的山里人家是最大的诱惑。那些平时舍不得吃、顾不上做,抑或就是非要等到过年才有资格享用、才能心安理得享用的美味佳肴,此刻都要盛装出席,缺一不可,倘若少了一样儿,似乎就是整个年的缺憾。
那些不知流传了多少年多少代的歌谣,在被冷落了整整一年后又开始在街上流行,童声在街巷里唱和,风把它们传播到四方:“二十三,糖瓜儿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宰羊肉;二十七,杀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全都有;三十儿,擀饺子皮儿……
小年一过,家家开始挑选绿豆准备泡豆芽,拿出平时不用的砂瞽子、大瓦罐,拂去一年的积尘,洗净后放入滚烫的开水,待能伸手时把绿豆倒进去,紧接着不停地用葫芦瓢扬。满屋是蒸腾的雾气,绿豆在热水里翻滚,水逐渐变绿。经过高温催芽的绿豆端到温暖的土炕一角,用棉被盖住,很快膨胀破肚,第二天就会冒出尖尖的细芽。早晚各滤一遍水,白胖胖嫩生生的豆芽开始比着个地疯长,它们攒足劲从瞽子里、大瓦罐里冒出来,迫不及待,就像孩子们对年的急切渴望。
绿豆芽还没长成,家家又着手准备做豆腐,这也是年节的重大事项,不做豆腐的人家会被邻居笑话。
饱满的黄豆上锅小火一炒,经小石磨轻轻一碾,黄豆皮就脱落了,簸萁一簸一吹,球状的豆皮就分离出来。金黄的豆瓣用温水泡涨,挑到磨坊开始磨豆浆。一圈一圈,磨道的路没有尽头,磨盘里乳白色的豆浆汩汩地流出,也没有尽头,等用大石磨磨完所有的豆瓣已是晌午。
做豆腐是过年的一件大事,男女老少全都参与进来,男人忙着垒灶、借大铁锅、大盆、挑水、劈柴等粗活儿,女人负责点火烧水、攥豆渣煮豆浆,点卤压豆腐等细活儿,孩子们被喊来打下手,添柴加水各司其职,经过大半天的忙碌,大盆小盆全都盛满香喷喷白嫩嫩的石磨豆腐,满院飘着豆腐的清香。
豆腐做成了,孩子们眼巴巴地守在盆边,急切地等待着,看着大人把豆腐打成块儿。大块方正的豆腐要留到过年待客,那些边条豆腐被用来犒劳忙乎了大半天的馋嘴孩子,这也是每年的惯例。一双双贪婪的小眼睛放出急切的光芒,捧着碗围成一圈儿,等着属于自己的犒赏,分到的孩子撒上一撮细盐,滴上几滴酱油,温热的碗里散发出更加诱人的香气,闻着就让人馋涎欲滴,只几口小半碗豆腐下肚,心里由衷地感叹——过年真好!
除了舌尖上的美味,盼年还有其他的内容,男孩子缠着大人买花炮,放一挂小鞭,在火爆的劈啪声中,他们会拍手跺脚高兴半天。女孩子则盼着过年买好看的头绳、穿漂亮的新衣服。
每到过年,家里几乎都要给孩子们添件新衣,大人节衣缩食,也要让孩子过年见见新。
记忆里的童年我有一件年衣,那是一件葱心绿的平绒袄,缀着五颗镶水波纹的红纽扣,柔软的面料翠绿的颜色,鲜红的纽扣像小兔子的眼睛,让人十分喜爱。平时母亲把它放在衣箱的包袱里,大年初一才允许我穿,过了初五就洗干净放回去,等到来年过年再穿。这件葱心绿的平绒袄伴我过了三个大年,因为它,我盼年的心情尤其显得迫切。
曾经无数次,我解开包袱抚摸着漂亮的新衣,想象着穿在身上的美妙,也曾板着指头数日子,恨不得一次撕掉年前那几页日历,漫长的等待,越到最后越心急,小小的心里体味着度日如年的滋味……
童年已走远,发生在童年里关于年的美好事物,却让人一生回味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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