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想让宝钗教她写诗,宝钗说香菱是“得陇望蜀”。实际宝钗想让刚进大观园的香菱,到各处都拜见一下,好让人家知道香菱搬进园子了。毕竟这是一个大家族,上有贾母老太太,下有各房姑娘们。这是礼节,把这要紧的事情做完了,闲下心来再学诗作画什么的。从这里可以看出宝钗做事情的成熟稳健。
香菱按宝钗吩咐,对园子里的成员进行一一的拜见和走访。礼节完成后,心也轻松下来。吃过晚饭,闲着没事就一个人转悠来到潇湘馆。见黛玉正闲着没事做,劈头就问:“你教我作诗呗,我要是能拜你这样一位老师,可算是我的造化了!”
黛玉被香菱给忽悠懵了,想都没想,便不谦虚地说,你拜我为师就拜对人了,我教你作诗还是绰绰有余的。从今儿起,你就做我的学生吧。黛玉和宝钗的性格还真是不一样,一个深藏不露,不显山不露水;一个性格直率,简单明了。
黛玉老师开门见山地对学生香菱说,学诗不是什么难事,其实非常简单。不过是起承转合,然后是平仄对仗,虚对实。若遇到奇妙的句子,平仄、虚实等统统不要考虑。
香菱谦卑地说,原来如此呀,怪不得常常听人家说“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只要有新奇之句,就不用考虑那么多。黛玉老师故作深沉地说,算你聪明,第一是立意,叫做“不以词害意”。
香菱一聊起诗,便手舞足蹈,话匣子就打开了。她说,我最爱读陆放翁的诗句: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黛玉老师说,学生,你千万不要读这样浅薄的诗句,一旦你入了这样的格局,你就走不出来了!看看黛玉老师的格局,陆游这样的大诗人都不入她法眼。然后,黛玉语重心长地对香菱说,你真心想学诗,我建议你读王摩诘的诗集,你把他的五言律诗读上一百首,细心揣摩透了。再读一、二百首老杜的七言诗,再读李青莲七言绝句一、二百首。肚子里有这三个人垫底,再读陶渊明、应玚、谢、阮、庾、鲍等人,不用一年,你就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诗人了。
黛玉不愧是一个写诗的高手,她关于写诗的一番话,估计现在北大教授也不一定讲得这样细致。我们先看看黛玉说读垫底的诗人,一个是王维,一个是杜甫,一个是李白。王维是谁?是大唐唯一可以与李白Pk的主,他的诗有雨后新雨般的清新秀丽,大漠孤烟般的落日雄浑,孤烟远村的乡野幽静,明月松间的隐居禅境。在唐代的诗人天空,王维是一颗璀璨的诗星,在天空发光闪烁。
李白、杜甫是唐代诗群的两座高峰,一个是飞流直下、大河奔流的豪放诗情;一个是忧国忧民、家国情怀的诗恋。一个是诗仙,一个是诗圣。所以说林黛玉老师非常有眼力,读了这三位大师级的诗作垫底,诗的基本功就具备了,这三位的诗作是唐代的巅峰之作。
再看看林老师给香菱推荐的其他几位诗人,陶渊明,弃官归隐的东晋诗人,田园山水诗鼻祖,采菊南山,谁也没有他活得悠然潇洒。应玚,建安七子之一,赋作得非常好。谢,指谢灵云,山水派诗人。阮,指阮籍,竹林七贤之一的诗人,庾,指庾信,北周诗人。鲍,指鲍照,南朝诗人。当然,这几位诗人也是根据黛玉所喜好所推荐的,也无非是想让香菱视野更开阔一些,读读不同风格的诗赋而已。文无第一,历朝历代天下文人没有最好,只是表现的风格和个性不同而已。
香菱在林老师的指导下,王、李、杜三位大诗人的作品都通读了,来找老师还书的时候,老师问她学习心得,香菱深有感触地说,诗的好处,口里说不出来的意思,写进诗里却非常逼真;似乎无理的,写进诗里却有理有情。林老师听了很高兴,笑着说,这话有点意思了,详细给老师说说看。
香菱便认真地说,王维《塞上》一首,“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想来烟怎么会是直的?日自然是圆的。这“直”似乎无理,“圆”似乎太俗。但合上书一想,倒像是亲临其境一样。若再换两个字,却找不到比这再合适的字了。还有“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白”和“青”两字,似乎也无理,但想来唯有这两字才能形容的尽,念到嘴里倒像有几千斤重的一个橄榄。
香菱说到动情处,继续说道,还有“渡头余落日,城里上孤烟”,这“余”和“上”字,真不知他是怎么想来的!那年来京城,晚上在船上,岸上没人,只有几棵树,远远几户人家作晚饭,炊烟碧青,连云直上。昨晚我读了这两句,倒像我去过那个地方一样。
黛玉老师笑着说,你说他这“上孤烟”好,你还不知他是套前人的诗句。我给你这句瞧瞧,更比这句淡而现成。说着,老师找出陶渊明的诗集,翻到“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递给香菱。香菱瞧了,点头叹赞。笑着说,原来“上”字是从“依依”两个字化出来的!
在黛玉老师的指导下,香菱已经了解作诗三味了,便想让老师出个题目,作首诗出来让老师点评一下。林老师随口说,昨夜的月最好,你用十四寒的韵,作一首吧。
香菱绞尽脑汁,苦思冥想,总算作出一首诗来,拿给老师看:
月挂中天夜色寒,清光皎皎影团团。
诗人助兴常思玩,野客添愁不忍观。
翡翠楼边悬玉镜,珍珠帘外挂冰盘。
良宵何用烧银烛,晴彩辉煌映画栏。
黛玉老师看了学生写的第一首诗,说:“意思却有,只是措词不雅。皆因你看的诗少,被他缚住了。把这首丢开,再作一首,只管放开胆子去作。”
香菱的第一篇作品,就这样被老师给否定掉了。紧接着她又作了第二首,兴致勃勃拿给老师去看,老师看后说,这一首过于穿凿了,还得另作。香菱原以为这首诗会受到老师表扬,没想到还是失败。看来作诗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闷闷不乐,一个人来到阶前竹下闲步,挖心搜胆,想不明白:难道这一首还不好?晚上,她一夜未眠,直到五更才朦胧睡去。在睡梦中,偶得八句诗:
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
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
绿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
博得嫦娥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
香菱这首诗应该说是成功之作,最后一句应该是香菱对自己命运的慨叹,她从小命苦,被骗子拐走,今生不得与父母团圆。
香菱拜黛玉为师学诗,应该说她选对老师了,黛玉从“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王维山水诗开始教她,然后再让她学习白描的杜诗,再学习浪漫的李诗,最后学习陶、阮、谢、庾、鲍等杂家,香菱才作出这样新巧有意趣的诗作。这样看来,黛玉才是最好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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