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华林
早春的薄雪花像轻轻的飞花一样,飘落在房屋顶上或干枯树枝上,或马路上或小径上,稀里糊涂地就融化成水滴。也许这是最后一场小雪花了,再飘来的时候已是冬季。一年一年就这样看着小雪花变成春雨,看着飘雨伴着轻风,桃杏应该最先迎春,然后才是百花争红。绿肥红瘦的时候,又凋谢告别暮春才显得那样凄美和惜别。想到草木一生的灿烂而短暂,就如同看到四季人生的繁华与毁灭,谁也逃脱不了这个自然法则,还有什么争长道短和你酸我甜呢?
小楼一夜听春雨。陆游62岁的时候赋闲在家,心里虽然依然装着铁马冰河的豪情壮志,但也只好喝着闲茶,练练行草,听着小巷深处卖杏花的声音。陆游一生写了许多诗词,应该没有被历史淹没和冲走,连同他的爱国情怀都流传了下来。虽然《红楼梦》书中林黛玉教香菱写诗时,说“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这两句诗比较肤浅,但放翁许多诗我都喜欢,比如:柳暗花明又一村、夜阑卧听风吹雨、只有香如故等等。已到耳顺之年的他,已是镜中衰鬓已先斑,但他仍是位卑未敢忘忧国,心中想着自己一生的政治抱负没有实现,有一种淡淡的哀怨之感。听了一夜的春雨声,随着年纪渐大,越来越觉得世味薄似纱,世间的事态人情不就是如半透明的薄纱吗?是谁让他骑着高马来到京城做客染这一身繁华?卖杏花的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此时,他叹息京城的尘土又会弄脏穿洁白衣裳的人,清明又要到了,也应该回到山阴老家祭奠先人,也许能暂时躲避尘世的烦恼?有时候读古诗能读出一种无奈又很不甘的愁绪来,尤其是读古人晚年写的诗作,我读陆游这首《春雨临安初霁》,就有这种感觉,尤其是诗的尾联“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两句,感觉有一种无名状的无奈心绪在里面,这两句诗里诗人用典引用陆机的“京洛多风尘,素衣化为缁”两句诗的寓意又是什么呢?陆机原诗是写京城洛阳车流滚滚,尘土飘扬,把洁白的衣衫都染成黑色了,暗喻京城人情世故复杂,容易玷污人的高尚品格。陆游晚年写这句又寓意什么呢?联想到诗的首句“世味年来薄似纱”,诗人在感叹什么呢?那么听到卖杏花声,清明已近,诗人为什么有远离京城风尘,而又要回到故乡呢?诗人是想洁身自好而远离什么吗?
初春的小雨润如酥。空望草色我怎么也没有看见小草钻出地面,湿漉漉的天空,我好像脑海里看见桥边有寂寞的梅花,在黄昏的风雨中不甘寂寞,它不想与春天的百花争艳,只现把自己碾成泥土留下依旧的芳香。陆游一辈子最爱梅花,他写的《梅花绝句》诗一共四句:“闻道梅花圻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听说梅花在清晨晓风中偷偷绽放,白色的花朵像雪花一样漫山遍野。怎样让自己变成千亿个身影,在每一树梅花下面都有我陆放翁呢。写这首诗放翁已经是78岁的老人,人生岁月已经走到暮年的边缘,一辈子的经历感慨万千,想来一生还是最喜梅花漫天雪,即使是驿外寂寞开无主,也要独自面对黄昏只有香如故。我读懂的诗人一生的情怀,就是如梅花一样高洁和纯真。
白雪总嫌春色晚。所以,春雪总是故意变作飞花在庭院中穿梭,春节过后谁都希望二月初惊见草芽。但是草芽在哪儿?我只见到雪满山中高士卧,不知梅花这个美人何时从月明林下走来。谁不爱梅花?我爱梅花总有一种悲悯的情怀,想到梅花就想到一个人面对春天,留下芳香即将转身离去的惋惜和悲情。比如陆游暮年写的自喻梅花,比如陆机,他比陆游出生的年代早,他出生在晋朝,是名门之后的大才子,也是屡立战功的功臣,但遭小人谗言被害死在华亭,两个儿子同时被害,临刑前感叹道:华亭的鹤鸣声,哪里还能听到呢?如同李斯被秦二世斩腰临死前的一句“黄犬之叹”,留下千古悲悯。
雨是雪的转世投胎。这场春雨就是冬雪的再世,甚至有的春雪刚刚往生,还没有来得及转世变成春雨。古人都称春雨为喜雨,因为等待一冬的干枯土地,好容易迎来了春雨的滋润,春播的种子种下去只有这场春雨的知恩相遇,才能长出茁壮的庄稼和秋天满满的果实累累,这是一切生机盎然的刚刚开始。这背后有梅花化作泥土做肥料的最后一笑,也有陆机、陆游这样忠良才子的最后一博,留下千古叹息和诗魂芬芳。
我相信有一种东西会轮回,那就是春天和春雨,千百年来它诚实守信地如期而至,不管这个冬季是多么寒冷,不管雪夜如此漫长,那一场润物细无声的春雨,总是迫不及待地在清明时节,把纷纷雨露撒向燕子双飞的桃花柳岸。早春的时候,也许夜间还是白雪飞花,白天的时候却化作雨滴,我相信这也许是转世轮回,也许是喝了孟婆那碗汤,才有今天这场春雨的没心没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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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梅花一放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