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了,天气渐冷,人们都穿上了厚厚的衣服,不论是棉服还是羽绒服,全副武装把自己包裹起来,抵御风寒。这不禁让我想起了小时候雪花纷飞、滴水成冰的日子。即便是我围着头巾、身穿棉袄、外穿小棉猴,依然冻得直哆嗦,被风刮着跑。当推开大门映入眼帘的是北屋外房檐挂着的荆条篮,也在风中颤抖、舞动着。在万物萧条的冬季,它成了小院里的一道风景,而这道风景几乎遍及全村院落,家家户户的篮子仿佛约好了是的齐刷刷飞上了房檐,今天看来令人费解,那时可谓别出心裁。
小时候因没有冰箱,新中国初期各家各户生活不富裕,细粮少、油水少、好吃的东西更少,只有过年才能改善。杀猪、宰鸡、买鱼,偶尔生产队年根也会分点牛羊肉驴肉什么的,足以让大人孩子高兴一整年。这些食物不管是先做出来备着,还是先储藏起来,总得找个地方,放到暖屋怕坏了、放进冷屋担心猫吃耗子啃;放到屋外墙根下又怕被狗掀翻叼走。思来想去不知是谁的创意,在房檐的椽子上绑上铁丝、栓个挂钩将这些平日里少见的食物装进篮子挂上去,至于是蹬梯子还是踩椅子都不重要,重要是挂上去才放心。因为,肉食经过冷冻保存的时间长,放上一个正月都没问题。还不怕猫狗耗子偷袭,有钱人家的篮子不只是一个,多的挂两三个也不稀奇。
我家院墙南边有棵香椿树,冬天它如平静的老人,嶙峋的躯体任凭风雪的考验。看着父亲每次拿东西费劲的样子,我就突发奇想给篮子换个地方:“把篮子挂到树上,蹬着院墙多省事。”父亲说:“不行,猫会上树,多少东西放里边都得给叼走,还得防贼。”原来如此,挂在房檐的食物,除了易储存、防小动物、还能防贼。难怪家家户户大大小小的竹篮、荆条篮都飞上了房檐。
说起荆条篮,又触碰到我敏感而脆弱的神经……编荆条篮、背篓、筐、杈子等荆条制品算是那个年代山里男人应具备的一项技能,也是人民赖以生存的劳动用具,身背、肩扛、手提、臂挎都离不开它们。荆条篮比竹篮更结实、承重力更强。赭石色的荆条篮看上去也厚重,一般上了年纪、心灵手巧的父辈都会编,父亲便是其中之一。他是名矿工,却凭着从爷爷那里学来的技艺成为一把好手,我和姐姐及小伙伴们暑假或礼拜天经常拿着镰刀到山上割荆条,一来可卖钱,二来为父亲的编制提供货源。荆条一根根在父亲粗大的手上绕来绕去,不时由内而外、在从外向内,来回穿梭,看着跟变戏法似的,有时,半天功夫一只篮子就大功告成,一天一个背篓也不在话下。看着父亲欣赏自己编出来的成品时而点头,露出满意的笑容;时而摇头,重新拿起来在台阶上按一按、压一压。父亲的手艺好,街坊邻居自然会找上门来让父亲帮着编,而他总是爽快的答应,利用矿休时间,义务服务,乐此不疲。说来他也真坐的住,院子里一个板凳一坐半天,手不闲着,有时,午饭都顾不上吃,时不时拿起不带把的镐头沿着编的缝隙敲敲、砸砸,避免松垮。编过几行后还要提起来看看总体歪不歪,就像编制艺术品一样,如他做人,正直、善良、实在,规规矩矩。
一次,我当小帮手,在一旁给父亲递荆条,母亲愣着小脚、端着茶缸一摇一晃从台阶上下来,不无责怪地说:“坐下就跟焊那儿似的,水都顾不上喝,这工歇的。”说着将茶缸放在一边,临走还不忘嘱咐一句“别弄翻了。”父亲一声不吭,眼皮都不抬,专注于他的作品,他将自己的勤劳与汗水编进了一个又一个的篮子、背篓,也编了进自己的爱心和希望。
窗台上,常见大黄猫窜上去,两眼盯着篮子,馋的喵喵叫,怎奈望尘莫及,盯的时间久了只得无功而返,沮丧地去其它地方逮老鼠或觅食去了。
春节期间,走亲访友,挂在房檐下的篮子们,似乎也精神起来,或雪中沉思,或风中舞蹈。
几十年过去了,如今家家户户的冰箱取代了这一风景,父辈们也已先后离去,编制荆条用具的人已经不多了。一次回老家,我在小西屋柜上发现了已旧貌不堪、霉迹斑斑的荆条篮,还未伸手触摸,却早已潸然泪下,眼前我仿佛又看到了坐在院里聚精会神编制的父亲,看到了赭石色的荆条篮在房檐下或静默或舞动的那个年代、记起了那些飘雪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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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檐下舞动的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