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建军节,我专程去了大连看望戎马一生的刘凤山叔叔,赴朝作战期间,他曾经当过一段我父亲的通讯员。这位从副军级岗位上退下来如今已94岁的老人,虽然双下肢已失去功能,但他精神矍铄、记忆清晰,说话逻辑思维缜密。他给我讲了朝鲜战争的极端残酷,生活异常地艰苦,说得最多的还是我父亲——他的连长为朝鲜军民义务修炕的故事,他说:“因连长为朝鲜军民修炕、盘炕贡献突出,被朝鲜政府授予金日成奖章。”
父亲的这枚奖章我见过,是圆形银质,正面图案是朝鲜人民军持枪战士和朝鲜国旗组成,背面则是凸起的朝鲜文字。刘叔叔补充说:“这枚军功章是只有极少数志愿军指战员才能获得的殊荣。进入朝鲜后,我在112师后勤处当通讯员。我们师在德川一带作战,经常要和朝鲜的党政军民联系,可师部里没有一个人会说朝鲜话,师长听说胡连长会说朝鲜话,就把他临时调到师后勤处,协助处长工作。”
刘叔叔对我说:“听说胡连长16岁就被日本鬼子抓到朝鲜半岛做劳工,干了3年劳工,学会了朝鲜话。胡连长的修炕、盘炕手艺那可是一门绝技,朝鲜人没有不折服的。”我告诉刘叔叔,修炕、盘炕那可是我们家祖传的绝活儿,从我的曾祖父开始就干修炕、盘炕这行当了。到了我爷爷这辈,那可是全县大名鼎鼎的修炕、盘炕的高手了。他不像别的瓦匠,天天走街串巷,挨家挨户敲板吆喝,而是坐在家里等客上门,由于客户多,需要提前预约。有的是赶着马车来接,做完活儿又用马车送回家。
刘叔叔接着说:“在朝鲜的第二次战役前夕,我们后勤处与朝鲜德川郡的支前队为邻。吃过了晚饭,他们开始生火烧炕,不知何故,大股浓烟咕咚、咕咚地从炉盖子的缝隙往外窜,顷刻之间,满屋子浓烟弥漫,支前队的队员们被呛得不停地咳嗽,鼻涕、眼泪一起流。连长发现之后,让我带着工具和他一起去。到了现场,连长先看了看从烟筒里钻出来的那股烟的形状,又仔细地检查了炉灶的结构,然后让我熄灭了炉火。队长问连长:‘让他们把炕全拆了吧?’连长摆了摆手:‘不动大手术!’他把炉面的高度降下了一层砖,又把炉脖缩短二寸,然后把狗窝(烟筒根儿和炕梢交会的地方)的迎风石板换了一个大片儿。这次再重新点燃炉膛中的柴禾,火势极旺,柴禾烧得嘎吧、嘎吧直响,揭开一个炉盖子,那烟也不往外冒,而是打着旋儿呼隆、呼隆往炕洞里钻。烧了一顿饭的功夫,队长顺手往炕头摸了摸,又往炕梢儿上下摸了摸,对连长竖起了大拇指:‘不冒烟,满炕热!你太厉害!’支前队员们呼啦一下涌了过来,都竞相拽着连长的胳膊,要求先修他们宿舍的火炕,有几个小伙子把连长举了起来,一直拖到宿舍……那天,连长连续给支前队修好了5铺大炕,他们欢呼雀跃:‘这回可好了,我们能睡个热乎炕了。’
随后,连长的担子可就重上加重了,不光要给人民军修炕,还要为许多朝鲜的老乡尽义务。所有火炕的疑难杂症,只要连长一出手,必然铺铺好烧,家家满意。‘志愿军中有个手到病除的炕神仙’这一消息不胫而走,接下来连长先后为人民军43师师长吴振宇、人民军预备役第7军团长武亭、人民军副司令员崔庸健等高级指挥员修炕,因为技术超群,效果完美,受到朝鲜党政军首长高度赞扬。
1953年秋天,我们从朝鲜回国那天,许多接受连长给修过炕的朝鲜老乡也赶到车站送行。他们拎着打糕、煮熟的鸡蛋和水果,把连长紧紧围住。有位朝鲜女记者一听说面前这位其貌不扬的志愿军竟然是她要苦苦寻找的‘炕神仙’,镁光灯一闪,咔嚓一声,给连长拍了一张快相。大家争相向女记者反映情况,鸭头村妇女主任吴镇爱说:‘胡连长给乡亲们修炕,那是家家满意,户户叫好,他不收钱、不吃饭,甚至连烟都不抽一根,他说这是志愿军的纪律。’这时,金达路老人又接着说起连长在修炕时,独见财宝,拾金不昧的故事。他们说:‘志愿军不光是打仗不怕牺牲,对金钱也是秋毫无犯,这样的军队是无往不胜的……’
分别场面感人至深,许多朝鲜老乡拽住连长的手,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我看着连长,他激动的泪花在眼眶里直打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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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金日成奖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