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熘片”下,瓜藤满架,蜻蜓旋绕,麻雀喳喳。“滑熘片”下,我妈常站在那堵斑驳的土墙下喊我回家,别人的妈也是如此。唯有此时,贪玩的我们才知道饭已过时,一个个灰头土脸从麦秸垛上、小树林里或者打麦场的哪个旮旯拐角现出身形,各自回家各找各妈。
张家坡就在我村村西,像一头雄狮盘踞在我家胡同口西边,坡前有一片滑熘石,因石面光滑,寸草不生,村民都叫他“滑熘片”。我们小孩子下坡时走到这里根本收不住脚,便索性一路撒欢跑下去,剧烈的颠簸和震荡常会挤出几声响屁,你笑我我笑你,并不觉得尴尬。
“滑熘片”的北侧是一层层梯田,常年种植谷子和白薯。南侧则是一道荒沟,无任何遮挡,长长的斜坡长满了荆蒿。有次我在坡上割一根很长的荆条,因用力过猛结果给轱辘下去了,背心划破不说身上还扎了好多刺。斜坡下是一溜儿碗口粗的榆树,每到开春,榆钱儿飘香,我们男孩子们个个争先恐后,各显神通,不但爬上树捋榆钱儿大把大把往嘴里塞,还要照顾树下眼巴巴的邻家小妹。每每看见果子妹和丫儿妹在树下争抢我抛下去的榆钱枝杈,心中那股男子汉的自豪感便油然而生。
“滑熘片”是张家坡的一部分,就在张家坡脚下,大约有20、30米高,30、40米宽,砾岩石质,俗称麻子石,经长年的风吹雨打,石头显得非常光滑。正是因为石坡的光与滑,让我们在此经常开展爬岩比赛,看谁第一个爬到坡顶,但也隐藏了种种不可预料的风险。
记得小时候和哥哥一起往山上生产队的梯田里背粪,因为不愿意走北坡的盘山道,就直接爬“滑熘片”往上走,当我气喘吁吁好容易爬到半坡时,突然脚底一滑摔倒在地。肩上的挎筐以及满筐的槽积粪一同滚回坡下,直撞到坡底那棵歪脖的枣树上。好在我没有一同滚下去!唉,想想现在的孩子们个个娇生惯养,多大了背个书包还由家长代劳,一路护送,真有天壤之别!
“滑熘片”不远处便是生产队的打麦场,打麦场很大,堆有4、5个麦秸垛。麦收时节那里看管极严,我们小孩们即便混进去,也会被哪个眼尖的看场老太婆发现,然后颠着一双小脚拿着根枣木棍像赶鸡一样把我们凶出去。所以,只有等到麦收后或秋收毕,这里才会变成我们的乐园。我们在那瓷实光滑的场地里推圈儿、弹球儿、扇四角,绕着麦秸垛捉迷藏,或爬到麦秸垛上捉特务,有时玩得口渴了,就到旁边玉米地里寻找那种紫色的玉米杆当甘蔗啃。直到暮色苍茫,鸟雀还巢,一个个腹中打鼓才四散回家。这时就会听到谁的妈在“滑熘片”下悠悠唤声:“回家吃饭!再不回来狼把你叼去!”
是的,“滑熘片”下,是小时候母亲喊我回家的地方。站在“滑熘片”上,我依稀看见,北风呼啸中母亲下地背回一大捆玉米柞,弯着腰迎着风,头也顾不得抬一下走进家门;依稀看见漆黑的夜晚,母亲背着半口袋玉米从街口碾完后那疲惫的身影;依稀看见我刚上学时挎着书包已走出很远,母亲还站在坡下望着……
如今,那个光滑无草的“滑熘片”已变成了大石崖,富裕起来的村民劈山采石利用这些优质石料建起了一片片新房。坡下还修建了一条宽阔平缓的水泥路,打麦场也变成了村民练习广场舞的街心公园。夕阳的余晖划过健身场座椅上厚厚的尘土,隐没在一栋栋新潮的二层小楼里。我默默地望着眼前的情景,心里不知是欣喜还是苦涩,一片寂静中,耳畔突然传来母亲的呼唤:“二春,回家吃饭啦!”我撒开双腿赶紧往家跑,结果脚一蹬,被子滑落床下。我知道“滑熘片”已经不复存在了,儿时的一切已经远去。


难忘的“滑熘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