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上沿着小径上班,沿途欣赏着春之手变幻出的一场接一场的花事,响晴的蓝天里,燕子呢喃,喜鹊喳喳。听啊,还有嘹亮的口哨伴着悠扬的歌声,它一步一步地朝我走来了。
这春天里的歌声、哨声把我引到一座厂房边,隔着铁艺栅栏十几米远有一片高大的旧厂房,栅栏和厂房之间种着几株紫玉兰、西府海棠。几年间,辛夷花落,海棠风起,厂房历经风雨,出落得越发静寂庄重,几成遗迹,无人问津,而今天这里竟有了歌声和口哨!我驻足寻觅,在那片空旷的厂房里,原来只有一个人,一个背对着我的男人,双脚蹬在一架木梯上,一手端着个小盆,一手挥着刷子,一下一下认真地刷着一面墙,他上身穿着一件灰绿的迷彩服,下身是条牛仔裤,全身都灰扑扑的,旁边地上还放着一辆手推车、两个铁皮桶和一个暖水瓶,瓶盖上放着一个手机——歌声就是从那里传过来的,“鸿雁天空上,队队排成行,江水长,秋草黄,草原上琴声忧伤……”原来是降央卓玛的《鸿雁》,伴着悠长深情的女中音,他一面刷墙,一面吹着口哨,哨声随着歌声有时婉转有时嘹亮,吹到“酒喝干”时,哨声明亮高亢,甚至盖过了歌声,充满了激情。我被这口哨儿声深深吸引、感动。不由得想,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或许他是第一次远离亲人,在歌声里寻找着家乡的云、故乡的水?或许他早就经历过无数次的别离,渐渐喜欢上了“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的漂泊生活?不,也许,他就是我素未谋面的左邻右舍,像我一样喜欢这首歌罢了!他可是为了练习吹口哨,才无休无止地播放这首歌吧?!我暗暗希望他转过身,让我一睹真容。
一阵微风拂过,粉白的海棠花、紫叶李随风轻舞。那面墙是那么巨大,一下一下,他刷得是那么专注、仔细,像挂在月亮中的一个剪影,薄薄的、小小的。他会是一个快乐的粉刷匠吗?他听过这首歌吗?
我会唱这首歌,我还知道这是一首出自波兰的儿歌,但忘了作者叫什么,什么时候学的?早忘了。记得儿子小时候,我一边模仿着刷墙的动作一边教他唱:“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我要把那新房子,刷得更漂亮,刷完屋顶又刷墙,刷子飞舞忙,哎呀我的小鼻子,变呀变了样……”欢快的旋律,活泼的动作,儿子挥舞着小木铲,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快乐的“粉刷匠”。可惜长大后,他既没刷过门也没刷过墙,他最爱“刷”的是一部小小的智能手机!我呢,上班、追剧、洗衣、做饭,似乎只在贴春联时刷过浆糊。
前些时候过“三八”节,我们几个中年老母,偷得浮生半日闲,欢聚在KTV,从《喀秋莎》《追梦人》唱到《大海》《走四方》《万水千山总是情》,当然还有邓丽君甜蜜蜜的情歌……然后呢,然后我们挖掘出记忆深处的歌,我们唱“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唱“晚霞中的红蜻蜓”,唱“长亭外,古道边……”,最后唱得歌声寥落,心有戚戚,不仅青春就连人生都是一首太短促的歌!“哎呀,我给你们唱个儿歌吧!”刚从幼儿园退休的丽丽拍拍手,站到包厢中央,一手拿着麦克风,一手举着块纱巾,夸张地模仿着刷墙的动作,“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我要把那新房子,刷得更漂亮!”我们一齐加入小合唱,霎时都满血复活,别说刷新房子,就是又脏又旧的破房子算得了什么呢?
“鸿雁”继续盘旋着,渐渐不闻口哨声。粉刷匠小心地从梯子上下来,放下粉刷、小盆,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向我走来,那是一张有了岁月雕刻的黝黑脸庞,温和而平静,如我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