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明显地老了。
　　自从去年他大病一场，不得不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之后，我就发现，我的父亲突然老了。他的行走，已经没有原来那样快速和稳健了；他的精力，也和病前判若两人。他常常在和家人说话的时候，说着说着就不自觉地缄口闭目，表现出一副疲惫困倦的样子。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他的精神是充沛的，那就是当你和他聊起他的林子、他的树的时候。
　　父亲一生喜欢种树。
　　父亲今年九十岁了，他是一个在建国前就参加工作的老教师，现在享受着离休待遇。
　　父亲一生不抽烟、不酗酒、不赌博，一辈子最喜欢做的事情有两件：一是教书，二是种树。我曾在一篇《父亲的杏树》的短文里，写过父亲一些种树的经历。其实，他做的岂止是种树一件事情。他种的树，哪里又只是一种杏树。
　　父亲的口碑，在我们方圆这几十里的地方是最好的，这种褒扬，一方面与父亲当了一辈子教师，培养了很多人才有关系，更重要的还是父亲几十年如一日在家乡坚持造林植树。父亲对家乡的贡献，有村旁那几乎半个山峦郁郁青青品种不同的树木作证。
　　我们这里的山，大都是低矮的小山。这里的石头多土层薄，而且山势还相对陡峭，即使有一点可怜的山土，每到夏季山水顺势而下，也基本就流失殆尽了。山上连草长的都很短小，就更别说适合高大乔木的生长了，偌大的一座小山，一直是一副黑黝黝光秃秃的样子。计划经济时期，当时的生产队曾大张旗鼓地组织了几次植树造林活动，也许是雷声大雨点小，只重视栽树不重视养护，也许是这山上真的就不适合种树，所以几次声势浩大的植树活动，都是以失败告终，侥幸有一二株树木存活下来，后来也成为了村民散放牛羊的美味佳肴了。
　　村民都认为，这山是没法种树的。
　　但是，就是在这所有的人都认为没法种树的小山上，父亲创造了绿化荒山的奇迹。
　　1983年，从工作岗位退下来的父亲，恋恋不舍地从学校回到村里，一下子离开了工作了30多年的学校，父亲当时真有点不适应。不过，他老人家在家只惆怅了几天，很快地就找到了精神寄托的地方，那就是身旁那几十亩光秃秃的荒山，父亲心里面萌生了一个了不起的想法，那就是要用自己的双手，绿化村边的这座小山。父亲的工具很简单，就是一把铁镐、一把铁锨；父亲的生活很简单，就是山上刨坑种树，山下吃饭休息；父亲的精神很执着，除了天有暴雨大雪以外，就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上山的脚步。
　　俗话说：“毁树容易种树难。”种树难，难在管理。因为小山就坐落在几个小村的中间，村民们每家大都散养几只绵羊、山羊。小山，本来就是这些羊儿们的“衣食父母”。所以父亲有时费了很大的劲才栽成活的一棵泡桐或者洋槐，只要被这些羊儿们光顾一次，一年的心血就毁于一旦。好在父亲是一个执着的老人，除了毁了就补栽以外，他还在想办法避免树的毁坏。
　　起初都是父亲每栽好一棵树，就用石块围绕这棵树，垒一个一米来高的圆圈，把小树与羊隔离开来，几年后树长高了、长粗了，再把那一圈石头清除掉。就这样，父亲不断地坚持着，父亲的树林也一天天地扩大着。后来父亲考虑到每栽一棵树，就垒一个石头圈子效率太低，也起不到保护大多数树苗的作用，父亲就开始建一个能囊括所有树林的长达好几百米的大围墙。如今那围墙已经用山上的碎石营造成功，矮墙随地势高低起伏，远远地望去蔚为壮观。
　　树安全了，父亲也欣慰地笑了。
　　父亲种树的事，后来引起了新闻媒体的注意，几年前的一个杏花开放的时节，我们市电视台的记者专程来我家里进行采访，不久，《拂晓报》也刊发了题为《种树老人》的专题新闻。父亲是一个低调的人，从来也没有奢望出名，他只知道种树；父亲从来也没有什么“打造绿色家园，创造低碳生活”的豪言壮语，他就是默默无闻地工作。父亲也许根本就没有想到他这样一年年一棵棵地栽种，居然会营造出一片人工的森林。
　　他只是不停地种树、不断地前行。
　　也许种树的情结就是父亲平凡生活里最大的享受。即使在住院期间，他给那些医生护士交流的内容，几乎全是他的山、他的树、他的森林、他的梦想！他的病才刚刚痊愈，他又走在那他用脚步踏出的蜿蜒山路上。
　　如今,已是耄耋之年的父亲，心里想的还是他今后还能栽下多少树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