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雪冰
夏天陶醉于重金属的呐喊与咆哮之中。他跟着音乐节奏,摇头晃脑,身体微微扭动,待排在他前面的人买好了车票,把他推到售票窗口,售票员问他去哪儿时,他才反应过来。他急急扒拉下耳机,嘴里说回海西县城,手伸向裤兜掏钱包。售票员打好了车票,却不见夏天付钱,而这时夏天的脸色由红润迅速转变为苍白。夏天在裤兜中没摸到钱包,他又在身上的其他口袋里摸索了一阵,并把斜挎在肩上的帆布包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钱包的影子,他傻了。
这天是夏天工作之后第一次来海江城,出席一个同学的生日午宴。同学相聚,嬉嬉闹闹,饭桌上闹完了,他们不过瘾,又去江边喝茶吹牛。时间过得很快,看看天色渐渐变淡,夏天告别了同学,赶去长途车站搭乘开往海西的最后一趟班车回家。
离最后一趟去海西的班车开车只剩下一刻钟了。打电话向同学求助肯定来不及了,和同学联系在海江住一个晚上应该没有问题,可是那样一来,势必耽误第二天上班,已经请了一天假了,再请假,夏天说不出口,即使说出口,领导肯定会有想法。夏天愣在售票窗口,眼泪快下来了。售票员示意夏天挪一个位置,给后面的人买票。夏天不得已,只好离开窗口。这时夏天脑海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个姐姐模样的女子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说小弟弟,怎么啦。
夏天说我的钱包丢了,回不去海西了,最后一趟车子再过十分钟就要开了。
姐姐犹豫了一下,掏出一百块钱,说拿去吧,快买了票回家。
夏天抬眼看看姐姐,不相信是真的。
姐姐把钱塞进他手中,说快点去买票,不然就来不及了。
夏天说告诉我你的名字和工作单位,半个月后我休息天肯定来还你。
姐姐笑了笑,说我叫丁小云,在海江开关厂工作。
夏天向丁小云深深鞠了一个躬,返身买票上了车。
半个月后,夏天在同学的帮助下,找到海江开关厂,在传达室一打听,说没有叫丁小云的人。夏天说不可能啊,她亲口告诉我的,在海江开关厂工作啊。
传达室的大叔说我们厂总共就四五十号人,每个人我都很熟悉,确实没有一个人叫丁小云。
夏天不甘心,又去厂部打听,回答与传达室一模一样。
等到下班,夏天站在厂门口一一观察进出厂门的女同志,最后他还是收获了失望。
临离开海江开关厂,夏天向大叔讨来一张白纸,写了几行字,贴在传达室门口。
小云姐姐,我今天来还钱,没有找到你。如果你看到我的字,请和我联系。一个月后我还会再来。
下面写了一排数字,那是他的手机号码。
一个月中,夏天没有接到丁小云的电话。他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留下丁小云的电话,偏偏要了人家的工作单位,如果丁小云以为自己不守信用,那该多伤人家的心啊。夏天在去海江的汽车上懊恼不已。
这回轻车熟路,到了海江开关厂,物是人是,还是当初的回答。只是贴在门口的那张白纸卷了边,字迹因为淋了雨,有些模糊了。
夏天换了一张大些的白纸,以更大的字体把上次留言的内容重新写了一遍,再次贴上墙壁。
两年当中,除了一次因为生病挂水,中间隔了两个月才去海江开关厂更换留言。其余都是一个月一次。不过,夏天所做的这一切,似乎都是徒劳的,两年里,始终没有丁小云的任何消息。他曾委托传达室的那位大叔代为打听,大叔也答应了他,下次夏天兴冲冲去问大叔,大叔摇着头,双手一摊,不用说,毫无结果。
不过,夏天还是不愿放弃,他有一种预感,丁小云没有消失,丁小云说不定就在下次与他在海江开关厂门口不期而遇。所以,每次他都是满怀希望踏上去海江的汽车,而失望之后又更加激起他对下一次的期待。
传达室的大叔接过夏天归还的浆糊,说小伙子啊,下个月你不要来了啊。我们厂一个礼拜后就要拆迁了,海江开关厂不复存在,这个地方将兴建一个高档住宅小区,我也将成为这个工地的保安了。
夏天说我还没找到丁小云哪。
大叔说你已经尽力了,说实话,像你这样两年多坚持每个月来一趟海江,只为还一百块钱,我说给别人听,人家都不相信。小伙子啊,听大叔的,下个月不要来了啊,你做得够好了。虽然至今钱没还上,但天看着哪,地看着哪。有这份心比什么都重要啊。
一席话把夏天说得眼眶湿漉漉一片。
就在夏天为要不要再去海江留言寻找丁小云纠结不已的时候,他意外收到了一封挂号信。奇怪的是署名竟然是海江开关厂。夏天迫不及待拆开信,一看落款,惊呆了,是两个工整的行楷:小云。
夏天你好,我是小云,不过我不姓丁。你没有找到我是正常的,因为我不在海江开关厂上班,我叔叔租了开关厂的两间店面房开了个超市,我有空的时候在里面帮忙。你第一次去还钱的时候,我就在超市,我看到你了,也不知什么原因,我没有上去搭茬。后来看到了你的留言,我觉得好玩,就想你如果下个月准时来,我就和你相认。可是,当你再次如约出现的时候,我又没有勇气了。
一晃两年多了,我时时处于自责当中。好在现在开关厂要拆迁了,我叔叔的超市也将关门去其他地方发展,所以我决定给你写一封信。
不要感谢我,我要真诚地对你说一声:谢谢。
是你的行为让我看到了生活当中美好的一面,并促使我也去为成为这美好的一份子而努力。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已经像你这样做了,还会继续好好做下去。
你肯定很奇怪,我怎么有你的家庭地址,你的身份证我一直保留着呢。读到这里,你该明白了吧,两年多前,在海江汽车站,是我偷了你的钱包。我是个贼啊。
夏天,实在对不起,你钱包里的钱我将连本带息随后给你汇过去。
再见。
两天后,夏天收到来自海江的一张九百元的汇款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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