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秀玉
　　要说燃气不算新生事物，但以前农民收入低，又离煤气站几十里，有几家用得上煤气罐？有条件的烧煤，没条件的取暖做饭烧柴，背煤砍柴又脏又累，光燃料不知愁煞多少人！
　　我有幸生在煤乡，五里三乡煤窑多得数不清，俗称“煤窝”。自然家里取暖烧饭都用煤。小时候冒着北风没少上煤窑背煤，赶上雪天路滑，摔跤是常事儿。冬天烧地炉睡土炕，放了学先上炕，把冻木的双脚伸到被垛底下焐着，煤火炕真暖和，一会儿全身就暖融融的。可烧煤脏啊，家家炕头底下一个和煤的大煤坑，地上挖个出灰的大窑户，煤末和黄土按一比三的比例储进煤坑，烧后从窑户清灰。小时候我最烦锄窑户，蹲进窄小憋屈四周荡满灰尘的窑户坑，轻轻一铲，干呛的炉灰立马让你来个倒憋气，屏住气息端一筐出来换一次气，实在不行就往窑户里倒水，可炉膛里的灰是烫的，浇水热气扑出来更倒霉，忍着吧。十天半月清一次窑户，让谁下去谁发憷，上来准是灰头土脸一身汗，鼻子耳朵头发……哪儿都落满灰尘。
　　烧煤脏只是一方面，烧煤还烦。每天三顿饭，母亲要打三次火封三次火，做饭得提前半小时打火，火镩把火捅开，炉灰立马荡一屋，顷刻，柜子、桌子、炕上，屋里所有的物件都会蒙上一层灰，挡火砖一推，进炕的火道堵了，地炉里蓝火苗冒起来，炉灰还没落完，充满煤烟煤气的蓝烟又满屋子飘荡，熏得人头痛、恶心。赶紧开窗通风换气，煤烟煤气是跑了，可屋里的温度也随之立马下降。每到冬天，煤气中毒是常有的事儿。
　　我家人口多，一大家人的饭菜，加上人来客往煎炒烹炸，全靠这一个煤火，母亲一天的主要家务就是围着锅台转，操持一家人的三餐伙食，前提是先得伺候好煤火的“吃喝”，否则它就给你罢工。往往是捅开火，就是不往上着，底火太虚，想做饭？且着呢！着急你就加劈柴，烟熏火燎流眼泪。要不就是一顿饭没做完，火劲儿却要懈了，赶紧加煤块儿续火，还要耐着性子等上半天才能继续做饭。上工上学的马上就要回家吃饭，都是饥肠辘辘，进门就想端饭碗，你说急人不？
　　每每家里来了客人，好客的母亲总是执意留客人吃饭，那时我家常有客人来，母亲总是单给客人做客饭，不是擀碗面条，就是烙两张葱花饼，热情劲儿就甭提了。有一回，煤火似乎成心跟母亲作对，不管怎么捅，就是不起来，客人等着吃饭，饭菜就是端不上来，母亲心重，怕客人多想，一面急头火脸地往火里扔劈柴淬火，一面歉意地安抚客人，尴尬又无奈。还有一次，邻居家盖房，请母亲帮忙蒸糕，这是最费火费时间的饭，母亲把糕放进锅，需要旺火蒸一小时，可不管怎么收拾，火就是不旺，眼看一大锅糕蒸不熟，中午帮工的人还要吃，母亲急了，赶紧去别人家找了几块儿焦炭，火是旺了，我家的厨房却浓烟滚滚，一股刺鼻熏人的焦炭味儿。
　　有煤烧相对来说是福，可几年的工夫，私挖滥采让青山绿水变得千疮百孔。村前的小河枯了，千年的水井见了底，坐在炕头上，地层深处的炮声震的人坐立不安。生态环境的破坏令人痛心疾首。
　　婆家没有煤，做饭取暖都用柴。刚开始不会烧火，不是火大就是火小，不是饭煮得半生不熟就是冒烟糊锅，闹了不少笑话。家家户户存着大垛的柴禾，又脏又乱还不安全，村里常有火灾发生。村子四周光秃秃的，连灌木都被人割去烧了，水土流失十分严重。
　　妇女更是辛苦，下工回家人人背一大捆柴，进院顾不上喘口气，先抱柴烧火，再手忙脚乱做饭，顾了锅里忘了灶里，不续灶火就熄了，赶上风天倒抽烟，不见火苗往里蹿，光见浓烟往外滚，熏得你两眼流泪干着急，饭没吃成先气饱了。旧时妇女因为做不出饭，挨婆婆骂丈夫打是家常便饭。赶上阴雨连天没有干柴做饭，挨饿也不新鲜。所以，做完饭用炭火烤干柴，留作下顿使用是他们雨天第一重要的活儿。
　　婆婆常给我们讲她小时候发生的惊险故事：那年她六岁，随父母住在荒无人烟的山上开荒种地，每天父母吃完饭去地里干活儿，她自己在搭的草铺里看家，有天下起雨来，山上缺水，背回水得走两三里地，婆婆想接点儿雨水，又没有家什，一眼看见屋里做饭的铁锅，使劲儿扒下来放到房檐底下。灶里还有火炭，不谙世事的她用木锅盖把火盖上，不一会儿，锅盖就冒烟了，很快燃着了草铺，她吓得不知所措，哭着跑出来，等父母看见滚滚浓烟赶回来，只抢出了半袋粮食和一双鞋。这件事儿让她终生难忘，想起来心有余悸，常告诫我们：火可不是闹着玩的，做完饭千万把火收拾利落。
　　自从“能源安居，送气下乡”工程一实施，深山农民就告别了千百年的柴灶煤灶，改用清洁环保、快捷方便、经济实惠的燃气灶，这一切来得那么突然，仿佛做梦一般。
　　购气本发下来了，装满液化气罐的汽车开进了村，就近换气，政府补贴一半，实实在在的惠农。这回好了，自从用上了煤气罐，烟熏火燎的生活就算彻底结束了。告别千百年烧煤烧柴的历史，农村妇女第一次从繁重的家务劳动中解放出来。电打火轻轻一扭，大小火自动调节，烧水做饭再也不用着急巴火、一身灰两手黑了。年迈的母亲既惊讶又感慨：不用生火就做饭，现在的新鲜事儿太多了！我得好好活着，等着看看以后还有啥新鲜事儿。社会的文明进步，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连深山里的农村妇女，都享受上快捷方便的现代生活，真的跟做梦一样。
　　不光女人，男人再也不用起早贪黑到山上砍柴，再也不见负重的樵夫艰难的背影。几年的工夫，村子周边的山又绿了，看着越变越美的新家园，父老乡亲笑逐颜开。
　　这几年，党的惠农政策件件暖在老百姓的心坎上。那些世代困扰农民生活的大难题全都给解决了，以前想都不敢想、想都没想到的事儿政府都给办了，燃气下乡只是其中一件，连老百姓做饭的事儿都想到并解决了。您说，咱农民这儿日子能不唱着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