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时的记忆里,北京的冬天很冷、很长,山区的冬天就更冷、更长。人们惯称的“冬仨月”,指得大多是城区,山里差不离儿得小半年的时间。我家住在深山里,打小就离不开煤火炉子,吃够了它的苦头,也闹出了不少笑话。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家五口人,挤住在一间约20来平方米的屋子里。房间本就不宽绰,一个大土炕占据了约四分之一的地方,再放些桌柜、搭炉灶,就显得更窄了。有钱不盖东南房,冬不暖来夏不凉,我家住的房子是个小东屋,夏日西照,冬天寒风吹,天热尚可忍耐,冬天那个冷劲儿实在让人难忍难熬。但是,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那是解放初期国家分配给的“土改”成果。从此,几代贫农的我家,也算是有了祖产了。
村里有煤窑,烧煤比较便宜,但人们为省钱,仍然以烧柴禾为主,家家的柴禾堆得小山似的,寻常只有入夜时,才用煤末掺黄土将火封闭。到了冬天,烧柴不顶事儿,只得烧煤。于是,我家的屋子里搭了个做饭用的土高炉,炕沿下砌了个地炉,用来烧炕取暖及辅助做饭。
我上中学时,每天往返10多里路去斋堂上学。为不耽误上学,母亲每天大老早就起来做饭。夜里,炉火全封起来,窗上的玻璃结满了冰花儿,缸里上面的水层冻成寸把厚的冰圈儿,每天都得用菜刀背儿连戳带砍才舀出水来。后来,父亲在台炉和地炉的火口旁边,各挖了一个洞,把小瓷缸灌满水放进去,经过一宿的缓蒸慢烤,第二天满缸的水热乎乎的非常好用。
进入上世纪70年代,不少人家拆了土炉台,换成了铸铁的炉子,也叫洋炉子。我家的铁炉子上有炉台,中间是一大一小两个炉圈,中间置放炉盖。炉台上,在与炉门相反的一侧,留着一个向上的圆口,以连接烟筒,还有一个风门,是以平衡火力旺弱之用。烟筒是铁皮的,有黑白两色,有整截的,有半截的,还有拐脖子,是连接烟筒的,炉子边上围个铁皮挡板,还可以搭毛巾,烘晾洗的衣物。烧炉子必须常备几件工具:火钳子、火筷子、火钩子、火铲子,无论夹煤、捅火眼、擞铲炉灰,都是必不可缺的。第二年春天,我们拆了炉子,把烟筒卸下来,敲掉烟灰,铰掉破损或有沙眼的地方,洗刷晾晒后存放起来以备再用。
上世纪80年代初,我在门城镇分了楼房,尽管享受集中供暖,可烧火做饭仍然离不开火炉子。当时烧得是按定量供应的“蜂窝煤”,我家三口人,每月200块,在定点煤场凭煤本购买,然后用手推车运到楼口,再搬到晾台上码放整齐。
买煤容易运煤难,每买一次都犯一次愁。那会儿,我家住在五层楼,没有电梯,只能搬着煤一层一层地往上爬。每次搬煤都是全家出动,连我八九岁的女儿都上阵,拎着小水桶,每趟都能搬个三五块。开头两趟,我搬上十多块煤还不觉得咋样,后来便越发吃力,每迈一步台阶,都感到脚根儿发软,到了最后真的是强弩之末了。
上世纪80年代中期,朋友帮我弄了个液化气本,一个多月换一次气,尽管同样要扛着煤气罐爬五层楼,尽管仍然很累,但再累也只是累一趟,省了老鼻子劲儿了。到了90年代,城镇人们用上了天然气,做饭时一拧开关,嘿,齐活儿!
20世纪初,我在山区老家盖了五间新房,按家乡风俗,头一个春节必须在新房里过。于是,我购置了一个大铁炉子,在各房间连接上铁管,村人称为土暖气,燃着铁炉子,热气输入管道,各屋皆暖。炉台平阔,上边总坐着一壶开水,还放着一个用粗铁丝编的“铁篦子”,在上面烤馒头、烤白薯、烤土豆。别看它不起眼,有时来不及做饭,就把凉饽饽、凉饭菜放在上边加热,一顿饭就解决了。
白天,我们毫不吝啬地烧砟子块,屋里温暖如春。晚上,大家钻进热烘烘的被窝,美滋滋的那叫一个舒坦。谁知,到了半夜全都被冻醒了,我蜷缩在背窝里熬过了半天,才不情愿地爬出来一看,炉底的炉灰堆满了,我用火钩子擞搂干净,等火苗升腾起来,重新添加煤块,屋里又热乎起来,接连两次起来添煤,我索性不睡了,一直守着炉子熬到天亮。
街坊告知说,我家的炉膛没搪泥,尽管用煤末封了火,煤块依然烧的很快。炉子内没有配套的炉瓦,必须搪泥,也叫“套炉子”,就是用黄土、麻刀、掺石灰和成泥,在炉膛内一层一层池抹,直至炉口处。搪炉子是个技术活儿,抹厚了不易散热,抹薄了既费煤又爱灭火。如果用久了,泥块掉裂或是结的砟子核儿太多,就得重新再搪一次。热心的街坊撸起袖子要帮忙,我感谢地拦住了:“这事呀,你动嘴,我动手,不然总得求人!”
烧炉子最麻烦,最精细的活儿就是封火,煤烧得旺时才能封,不然就把微弱之火压灭了,但太旺也不行,又容易烧过头了。但凡事没有三天的力巴,摆弄几次也就运用自如了。
如今煤火炉子,在城镇已经成为了生活的记忆,然而我却迄今难忘,因为它,曾经伴随我走过许多难忘的日子;因为它,才会使我们把从烧柴禾到烧炉子,从烧液化气到烧天然气的历史连接起来,煤火炉子,是时代变迁的见证。
煤火炉子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