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禄
年三十儿,是春节最热闹的时刻,王村生今年的年却过的冷清,才从江河市委书记的位子上退下来个把月,便门庭冷落了。他仍旧习惯性地坐在客厅的电话前,随时准备迎接前来拜访的人,接听四面八方问候的电话。
孩子吃完饭走了,老伴还是原先的样子,没心没肺地盯着电视里的节目,自个儿笑着,乐着,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春晚的节目演完了,电视关闭了,老伴钻进厨房,叮叮当当地奏起锅碗瓢盆交响曲。屋外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吵得他心里烦透了。他有些累了,仍硬挺着不肯去休息。
嘟嘟嘟!嘟嘟嘟!电话铃声终于响了,王村生简直激动了,兴冲冲地抓起电话。
“王书记,过年好!”这是跟了他多年的司机小李打来的,王村生心里涌动出一种亲切,毕竟这是他盼了大半夜才盼来的第一个电话。
“小李,挺好的吧?”
“好!好!好的都不知怎么好啦!”
“小李,咋像不高兴似的,怎么啦?”
“王书记,你不止一次地说给我挪挪地儿,可为着你自个儿的便当,始终扣着我不撒手。我知道,你在位时别人不敢对我怎么样,你不当书记了,我却得跟着你吃瓜落儿!”
“不会吧?”
“人家说我是你的人,新书记不愿用我,别的领导不敢用我,连车队都挤兑我。你坐得那辆车分给了别人,派给我一辆老掉牙的车子,只能打个补丁!”
“有这事?王村生心里升腾起一股怒火,这不是冲着我来吗?咱堂堂正正的,没坑过谁害过谁,没拉过帮结过派,也没想在背后鼓捣谁,他们怎么能以人划线呢?”
“王书记!”小李哽噎着:“我在单位里受气,回到家里也不消停。出车少了,出车费几乎没有了,每月发工资都要挨顿数落。家里人说我没本事,跟错了人。我分辩几句,就得吵,不停地吵。王书记,我招谁惹谁啦?怎么放屁都砸脚后跟儿呀?”
“小李,这样吧,赶明儿我跟新书记说一声,调换一下你的工作。”
“别,别,你可千万别去,不然我就更倒霉了!”
王村生心里来气了,扯了半天,不就是说自己自私吗?以前谁敢在他跟前说个“不”字?如今连个小司机都敢拿着豆包不当干粮,真的凤凰无毛不如鸡了?他想发火,可发得出来吗?
啪!电话挂掉了,王村生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似乎一下子就变老了。
清脆的电话铃声响起来,从爽朗的笑声中,王村生知道是他昔日在望山县的搭挡刘名扬。当时,他是县委书记,刘名扬是县长,两人共事三年,配合默契,政绩非常显著。市委拟在他和刘名扬中提拔一名副书记,王村生暗自琢磨:自个儿比县长大了十岁,年令对自己不啻是灾难。而且,论学历自己更不占优。他不想丧失这次机会,因为这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
个把月后,考察组的人没来,却来了调查组的。市纪委和市委组织部接到检举信,反映县长生活不检点,常常用公款大吃大喝。调查组征求王村生的意见,他只说了一句话:“群众的反映一般是不会空穴来风的!”
听到刘名扬的笑声,王村生也哈哈地大笑了:“小老弟呀,亏你还想着我!”
“村生兄,我真打心眼里羡慕你,人退心闲,用不着争三抢四,更不用再耍心眼,玩手段了。可惜,我还得撑上十年呀?”
王村生知道,刘名扬仍对自己当年提升的事耿耿于怀。他不想旧事重提,轻轻一笑说:“名扬呀,你在望山的时间不算短了,也该挪挪窝了吧?”
“村生兄,过了年我就回市委任副书记了,就是当年你从望山县爬上去的那个位子。十年呀,我才撵上你当年的步子,这可真是望山跑死马呀!不过,我任得是市长兼副书记,这一步可能跨得大了点,惭愧呀!”
王村生一惊,这才几天呀?这个刘名扬就真的扬名了!不过,他升得再快,毕竟也没能爬到我头上过。他大笑了几声,说:“祝贺你呀名扬,可惜我不能陪你同行了!”
“村生兄,我这个人呀,直肠子不拐弯,常常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不过,我真得感谢你,假如你不退休,既便我身生双翅,怕也难飞起来!”
“啥意思?好像我不愿你进步似的?当年要不是我替你说情,怕是被撸得爪干毛净了,还能有你的今天吗?”
“村生兄,当年举报我的那些事你信吗?你明知是无中生有,却偏说并非空穴来风,如此看来,那封匿名信既便不是你亲手而为,亦是你授意于人!村生兄,你为自己一官之得,却害我于无形,艺术呀!”
王村生心里暗惊,说:“书有多种版本,话有多种说法,你这才真的是空穴来风呀!”
“村生兄,我知道,承认自己的错误,的确是件痛苦的事,尤其像你这样以正直自居的人,就更是难上加难!不过,掩盖是长久的折磨,隐藏是痛苦的煎熬,我都不计较了,你还有啥不能解脱的?哈哈!哈哈!”
咔嗒!挂机声重重敲在王村生心房上,刘名扬的话在他人生的一页上盖上了不光彩的印记!子时已过,不知是心累还是身累,他感到十分疲惫,步履蹒跚地向卧室走去,电话又嘟嘟嘟地响起来。王村生提起电话,轻轻喂了一声:“哪位?”
“我!我呀,牛喜成!怎么,连我都不记得了吗?真是官大无朋友哇!”
“啊?老牛哇!这么多年也不说来看看我,究竟谁把谁忘啦?”
“书记兄,不是我不想去看你,是怕我这张嘴不招人待见。不过,我还真得念你的好,一句话就让我从乡里混到了县里,还当了书记,谢谢呀!”
“老牛哇,我已是回家抱孙子的闲人了,不想再扯那些事了!”
“是吗?你在位几十年,能洁身自律,也算得上个好官了,难得呀!”
王村生心里舒坦起来,笑吟吟地说:“甭往我脸上贴金了,别人怕不这么想!”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你从村里一直走到市里,一路都留下了闪光的足迹。但是……
听到“但是”两个字,王村生一激灵,说:“有话就直说,怎么跟新媳妇放屁似的零揪哇?”
“书记兄,眼下的农村,的确发生了很大变化,但农民负担依然较重。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有多种,但主要的一条就是浮夸!你是知道的,农民负担的指标是按上年度递增的,而我们每年上报的数字都注入了水分。有些领导的‘政绩’多了,职位升了,而农民不合理的负担却无形地增加了,这算什么?”
王村生是从基层一步步走向高层的,当然知道农村的现状。他在乡里工作时,有一位副乡长,因坚持如实上报,结果乡里挨了批评,这位副乡长被调离了。王村生接受了教训,夸大了成绩,自己也得到了提拔。对此,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只要自己脚不走错路,钱不装错兜,人不上错床,其它都不算事儿。他笑了笑说:“老牛哇,你这个人呀,就是忒爱较真儿!凭你的能力,稍微灵活那么一点点的话,也不至于总在原地踏步吧?”
牛喜成呵呵大笑:“如果这也算损失的话,我不后悔,因为我个人的这点损失,比起千百万人的损失来算不得什么。倒是那些喜欢用数字游戏换取政绩的人,别再继续腐败了。因为那些职位、名声、钞票上面,都沾着农民的血汗!”
“老牛,过了吧?这怎么能算腐败呢?是贪了还是占了?行贿了还是受贿了?”
“书记兄,昔日的浮夸风害人还浅吗?贪占腐败是有形的,终究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浮夸腐败却是无形的,不但能获取好处,而且无人指责。殊不知,这种层层级级的浮夸,对上误导决策,对下危害百姓,如果说金钱腐败是图财的话,那么浮夸腐败就是害命!”
大概是太激动了,牛喜成停顿了一下,又说:“书记兄,当你捧着写满了政绩的报表而洋洋自得之时,可曾想到成千上万的人正在饱受着这种数字的煎熬?当你耳朵里充满恭维之言时,可曾听到过百姓的怨怒之声?如果你能扪心自问,还能吃得香,睡得着吗?”
王村生的脑袋轰然作响,已听不清牛喜成又说了些什么。他一生自诩为正直、廉洁、无私的荣誉感,一点一点地被击碎了。他似乎看到一双双怒视他的眼睛,一双双戳他脊梁骨的手;似乎听到人们愤怒的斥责:自私!卑鄙!腐败!
天在旋,地在转,王村生想站起来,身子一仰,重重地倒在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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