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民
　　我们村很美。三面临水，背靠青山，梯田上，房舍间，老辈人为后代留下了一大片杏园。开春，雪白的、粉红的花蕾绽满枝头，风吹花落如雨；入夏，红白相间的杏子伸头探脑，惹得伙伴们流涎。
　　合作化时期杏园作价入公，每家房前屋后还留两棵备孩子解馋。四奶奶的家紧挨村边，院墙是石头干插墙垒的，院子空地有半亩多。里面有两株叫“玉八达”的杏树，熟时白里透红的，鸡蛋大小，咬一口如啃香瓜；墙角那株“骆驼黄”，果大早熟，看去金黄，塞进嘴如吮蜜汁。门口还有一棵老香白杏树，由于它香味浓郁，汁多离核，四奶奶特意把它留下了。院外就是社里的杏园，每到四月，园里便开满了粉色的杏花，如纱，似梦，像雾，馥郁馨香，沁人心脾。随着杏花凋谢，青杏高挂枝头，不待杏成熟，我便约上几个小伙伴儿趁着夜色爬上杏树，摘上几个青涩的小杏，顾不上酸涩，直吃得口水直流酸倒牙齿。听父母说门口的那棵老杏树比他的年龄还大，他小得的时候就已经在结果了。水桶粗的树干笔直挺拔，分叉的地方像一张拉满弦的弓，枝叶繁茂，每到果实挂满枝头的时候，坠的枝叶弯下了头。青青的杏藏在绿色的叶子里面，透过阳光望过去煞是诱人，不等果实发白发红，爬上树骑在弓弦似的树干上，摘下几个能够得到的杏，解解馋虫。待到秋天的时候，在杏树粗壮的树枝上系上一根绳，一个简易的秋千便成了。秋千荡漾着童年的欢乐，陪伴我度过那个娱乐匮乏的时代。
　　有一年五月，四奶奶的小外孙来了。老人拉着他的手：“这棵是咱家的，想吃门后有竹竿！”又指着墙外：“那边的可不许打！”老人心地实诚，队里摘了杏子有时会先存放在她房里。她出门一把锁，连小外孙也不让进。那会老人已50多岁，身子不大好，还不想闲着，缠着父亲要点活干，（我记得是1958年春天，那时我父亲还是合作社副社长）社里拗不过她，只好让她去看杏园。其实这活并不轻松，偌大的杏园，沟沟坎坎的，走起路来磕磕绊绊，馋嘴孩子还欺她年老体弱眼头不济，东躲西藏跟她捉猫猫。好在她只管白天，晚上由社里派年轻人看守。四奶奶知道年轻人事多，年轻人啥时来她啥时回去休息，鸡叫头遍又早早爬起。那天傍晚，我约小伙伴去杏园偷杏，谁知刚爬上去就让四奶奶发现了。她攥着竹竿，不断地朝上戳。我吓坏了，拼命向上爬。这一来，她慌了手脚，扔掉竹竿：“哎，哎，别摔着！”等看清是我，她先放走了小伙伴儿，转过脸又用指头戳我额头：“你呀，尽朝你爹脸上抹黑！”我羞愧地逃走了。
　　1972年春，73岁的老人时得了一场重病，竟撒手去了。四爷爷过世早，唯一的儿子也在解放前被白箍兵抓壮丁再也没有回来。那会儿每家都不富裕，可家族里还是扯了两丈青布，侄女侄媳争争抢抢，裁剪了几十个黑纱分给大伙戴上。丧事办得隆重，出殡的队伍排的老长。
　　随着年龄的增长，家乡的杏园越来越多，老家院内的杏树也逐渐淡出我的视野。直到前几年，我知道了四奶奶家门口的那棵白杏树，因为扩建房屋已把它刨掉。
　　人生旅途中总是伴随着不同的事物发生，也没有什么能一生陪伴我们。我怀念少年时代伴随我成长的点点滴滴。怀念四奶奶，一想起老家那棵枝繁叶茂果实累累的香白杏树已不复存在，心中便浮起一丝淡淡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