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石是六合班里主打当红的小生，他身材匀称，五官端正，皮肤白皙，一表人才，正因此，风流传言总是围着李石团团转，就像现在人们总是津津乐道地谈论着文艺界明星的绯闻和私情一样。不过，李石的韵事与女人只存在于红男绿女的舌头尖儿上，没有一个女人公开过和李石的私情，即使有时被一些乐此不疲的人捕捉到了蛛丝马迹，当事人也讳莫如深地坚决否认。
　　六合班是早年京西琉璃渠村里的戏班子，专唱山西梆子，这也不奇怪，因为负担着六合班日常生活开销的琉璃官窑窑主六当家的祖上是山西榆次人，他就爱听山西梆子这口儿，所以养了这个戏班子。六当家的也看上了戏班子里的英俊小生李石，去年秋上还把自己的小女儿菊花许配给了他。
　　这一年冬天格外的冷，快到年末一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雪，六合班正在离琉璃渠三十里外的清石镇演出，被截在了那儿，戏班主决定临时再加演两天的折子戏，等到雪停了，路好走些了再返回。
　　这是最后一场了，李石和他的师妹邓芳草正再演那出拿手的压轴戏《凤仪亭》。这时，一个俊俏但有些憔悴的年轻女人领着个小女孩在清石镇街道上的雪地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直朝戏台场子而来。
　　女人不顾看门人的阻拦，拉着孩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走到戏台跟前，抬眼看着上面正在扮吕布与貂婵的李石和邓芳草。
　　“我把你闺女带来了。”女人毫不避讳众人的目光突然发话。
　　“哄……”台下的观众顿时一片躁动。
　　李石的一段拖腔还没有唱完，尾音还在戏台的周围悬着。
　　女人问：“咱们曾同床共枕，我是宛平的翠儿，难道你把我忘记了吗？”
　　台下观众一听这儿更来了兴致，都饶有兴趣地窃窃私语。
　　“不是生活所迫，我不会来找你讨生计，我实在是拉扯不起这个孩子了，撕破脸皮来找你给孩子一口饭吃，是我对不住你，请你善待这个孩子，她是咱们的骨肉。”说着，女人突然又扑通一声跪在了戏台前。
　　一切来得太突然，李石赶忙跳下戏台，扶起女人：“你别这样！折杀我！”然后呆呆地犹豫了半晌，点点头说，“我记得这个孩子，我会当亲生闺女一样看待，只要是还有我一口儿吃的喝的，我也绝不会委屈孩子的。”
　　女人把李石和小女孩的手牵到了一起，然后俯身亲了亲小女孩的脸蛋儿，两滴清泪滚落到她自己那被风霜煽红的脸上：“灵儿，妈妈以后不能陪着你了，跟着你爹要乖！”小女孩听了，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六合班是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回到琉璃渠的，李石安排好自己戏班里的事情，拉着小女孩悄悄地回家。流言早就像附了鬼魂的旋风刮进村子，他在回家的路上，村人们看见李石领着个小女孩，都向他俩指指点点，小声嘀咕着。他们在猜测李石和另一些女人的风流韵事，笑话李石媳妇菊花自己还没孩子呢先得了个野闺女：“这回看她爹六当家的脸往哪儿搁？”
　　“这个孩子是你带回来的？”菊花问。
　　“从清石镇带来的。”李石回答。
　　“谁家的孩子？”
　　“不知道。”
　　“那你为何带她家来？”
　　“她娘硬塞到我的手里。”
　　“为啥偏偏塞到你的手里？”
　　“他妈说这孩子是我的闺女。”
　　“是你闺女吗？”
　　“当然不是了，不过我答应她妈要像亲闺女一样看待她。”
　　“真的不是你闺女？”
　　“真的不是，我根本没去过宛平演出，不可能碰到这孩子她妈。”
　　“那你为何答应了那个女人？”
　　“当时戏场里那么多人都在看着我呢，这事儿要是我争得脸红脖子粗地给拒绝了，大家伙儿就会添枝加叶，添油加醋，白的也成黑的了，那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菊花不语，李石顿了顿接着说，“咱们收养了这个丫头，大家会觉得咱仗义，是条汉子。”
　　“你就甘愿吃这儿哑巴亏？”
　　“我当然有自己的打算，我看这丫头身段挺好，模样也俊，嗓子还脆生生的，天生是一块儿唱戏的好料子。”
　　李石觉得由于自己的大度，流言会很快消散，但是他想错了，流言不但没有停息，反而像孙大圣头上的紧箍咒一样时时陪伴着他，随着六合班和李石的名声的增大，流言竟渐渐地变成了一座大山压得李石喘不过气来。
　　李石下定决心，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要把这糟心事儿弄个水落石出。
　　这一天，李石终于寻找到了流言的源头，原来竟是他老婆捣的鬼，李石气急败坏地来到菊花面前怒喝道：“原来是你干得好事儿！你咋想的？咋就编派我和灵儿妈的事儿呢？怎么就编派得那么有鼻子有眼儿的呢？我还纳闷呢？我的私情传得满世界飞，怎么你爹就能挂住那张老脸没找我算账呢？你他妈这是在诋毁你的老爷们呀！”
　　菊花承认了：“是我编派的，让人流传的。”
　　“为什么？”李石怒吼。
　　“我了解女人，任何一个女人都希望自己喜欢的男人只爱她一个人，一旦公开你的私情，哪怕是莫须有的私情，那些女人也会主动退却，这样她们心里就不会惦记着你了。对不起，我这么做，真是怕失去你呀！”菊花说完，两汪热泪夺眶而出。
　　李石无语，鼻子竟是酸酸的。
　　菊花说得没错，一直暗恋李石的师妹邓芳草就是那个时候离开六合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