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端上年夜饭的最后一道菜——鲍鱼烧土豆，全家围坐，我惊讶地看到母亲竟然夹起一块姜，说“妈，您不是不吃姜吗？”
　　“哦。”母亲略显尴尬地把姜放到纸巾上，对我笑笑。
　　我猛然发现，母亲的眼睛有些浑黄，好像蒙上一层薄膜，这是我妈妈的眼睛吗？我有多久没注视过这双眼睛了？今天看到，如此安详、如此淡然，我却不知所措，无地自容起来。
　　曾几何时，这双明亮的眸子，像X射线，看穿我的心事；这双严厉的眼睛，像飞镖，让我噤若寒蝉，奋发图强；这汪脉脉的水波，让我魂牵梦萦，归心似箭。
　　在我有苦难言的时候，又是妈妈的慧眼安抚了我的疼痛，揉平我的焦躁。
　　10岁那年，我突发重病，术后醒来，月光澄澈，夜色深浓，妈妈正热切地看着我，耳畔传来病友均匀铿锵的鼾声，我想妈妈，却无法说话，充满药水味的橡胶软管从鼻腔伸入喉咙，又探向我的胃；我想反握住妈妈的手，却发现两个手背都有针管，我无助地看着她。
　　妈妈好像看懂了我，压低声音道：“别怕，妈妈陪着你，你已经脱离危险了，宝贝真坚强，明天妈妈去给你买好吃的，想吃什么？”一想到零食，精神一振，可怎么告诉妈妈呢？妈妈似乎看透了我的疑虑，手心朝上，垫到我右手底下，说：“你在妈妈手上写，明天一样不少地给你买来。”我高兴极了，妈妈却轻声嘱咐道“只能动手指，小心针管。”
　　我轻轻抬起食指，重重地写了一个“工”字，“巧克力？”妈妈问，我使劲咧咧嘴，表示肯定；我又郑重其事地写了一个“火”字，妈妈好像和我共享一个大脑，“烤鱼片？”我又咧咧嘴，妈妈的眼睛太好使了，自己写得歪歪扭扭，她却快速猜中！我盯着妈妈的眼睛看，亮晶晶的，不知道是剔透的泪珠，还是月亮的光，抑或是妈妈神力？我不知疲倦地写啊写，浑身熨帖，疼痛全无。
　　出院以后，我问妈妈：“妈，我写成那样，您怎么看出来的？”妈妈说：“傻孩子，你爱吃的东西都在妈妈心里呢！”
　　是啊，我一直都在妈妈心里。但是妈妈——
　　小时候，妈妈是我的天；后来，妈妈是我的伞；再后来，母亲变成了符号，而我回报给妈妈的，从全心崇拜到寻求帮助，再到金钱礼物，我是多么自私？多么不堪？我连一点更多的注视都不舍得匀给她，冷酷至此，不忍卒想。
　　春节过后，我带母亲去看医生，确诊为白内障，一个月后手术。走出医院的大门，我搀着母亲的手，轻声叮嘱她“小心台阶”，母亲停下来，看着我，她的眼睛仿佛又闪出光芒，我赶紧低下头。
　　妈妈啊，从今以后，我就是您的眼，为您看穿路途坎坷，为您找寻赏心悦目，就让我牵着您的手，慢慢走呵，慢慢走。王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