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明华
　　又逢母亲节，想起母亲，真是满满的惭愧。直到前几年离开我们，母亲都不知道世上还有专门给母亲过的节日。而我是早知道的，只是没习惯给母亲过罢了。母亲一生为我们操劳，而我所给予母亲的却远不及其万一，每每想起，便久久不能释怀。有几件事做得不好，至今不能原谅自己。
　　母亲在农村长大，虽未读过书，却也受大人的影响，粗通诗文。年轻时还当过几天小学教员，除此以外，一生都在操持家务。本该是个知识女性，却由于家庭压力，成了地道的家庭妇女。那时候生活窘迫，父亲一个人上班，母亲领着我们姊妹七个过活。家里所有人的铺盖，穿戴，买不起现成的，都出自母亲一人之手。每天，母亲做完三顿饭，收拾停当，就开始缝补浆洗，纺线纳底，直到深夜，从未停过手里的活计。虽然贫穷，衣服补丁满身，可我们穿得都干干净净，利利落落，从未人前褴褛不堪。母亲过世后，在她枕头下还发现一沓新布片，那是她年轻缝补时，很珍贵的东西，现今虽然用不上了，可还是舍不得丢弃。老人家活了86岁，一辈子刚强、勤快，直到临终，自己的衣服还是自己洗，给她准备的尿盆也没用过，一直坚持自己上厕所。除了几次住院，从未拖累过我们。
　　改革开放后，我也上班了，日子逐渐好起来。于是，趁暑假领着母亲到北京转转。母亲原来一直在家里劳作，直到把我这个家里最小的培养成人，从未出过家门，这回到了首都，自然觉得高兴。十几天下来，意犹未尽，嘴里只是叨念：“再来就不容易了。”我深知母亲没玩儿够，心里想着以后可以再找机会。转眼十几年过去了，我辗转来到北京工作，经过努力，终于搬进了楼房，有了自己的安身之所。当时确是想着把母亲接来小住，可是考虑母亲已年过八旬，多年劳累，积劳成疾，身体状况大不如前，我又住在六层，没有电梯，上下楼怕老人家吃不消，再加上还有婆媳关系等诸多问题，思来想去，终未成行。如今想来，懊悔不已。上次来北京是住旅馆，如今自己家在这里，母亲反而来不了，连我家里啥样都不知道，她会多遗憾！虽然母亲从未向我表示过要来，但母子连心，母亲的心思我最清楚，她只是不想麻烦我而已。
　　母亲临终前几年，一直想回老家看看，给姥姥、姥爷上坟。她的老家就在离县城六十里的一个村子里，母亲在那里有个快乐的童年，直到出嫁才离开。叶落归根，母亲想回去的想法再正常不过了。可惜，我们做儿女的当时并没有足够重视，我只是问过母亲几次，要是想去，打个车半个小时就到了。母亲并未坚持一定要去，我也就作罢了。现在想来，母亲其实是心疼打车的钱。那区区几十块钱，就挡住了母亲最后的心愿，我若坚持一下，母亲肯定会去的，哪里会有这般的遗憾，回想起来怎能不令人唏嘘！后来，我自己开车去了一次，给姥姥、姥爷烧了纸，算是替母亲了却一桩心事儿。家乡的老亲们听说母亲已经离世，老泪纵横，回忆起当年的点滴过往，慨叹不已！我想，要是母亲还在，那该是多圆满啊！
　　还有件事儿，那是更早些时候。老家的窗前有棵杏树，是母亲亲手栽下的。当时已经枝繁叶茂，树荫遮住了窗户。结的果实不大，味道还算好。父亲说挡住了阳光，想让我把它砍了，我也赞成。可母亲却说，结的杏子吃着方便，不用去现买。我说杏又不贵，买二斤够吃两天，还嫌母亲守旧，什么没用的东西都喜欢留。于是我便把树砍了，母亲没再说什么。随着年龄增长，我开始理解母亲了，越来越后悔当时的做法。母亲栽下那棵树，看着它由小变大，开花结果，就像看着我们成长一样，那应该就是她的孩子。我们与母亲聚少离多，而这棵树却每天在母亲的视线之内，陪伴着母亲。哪朵花被风吹落了，哪颗果子又招虫子了，母亲都清楚。她可以挑最熟的果子摘下来，尝在嘴里，那是幸福的味道。而我却自以为是，只当母亲粗浅，没有去理解她的感受。还记得，在我砍树的时候，母亲在窗内一直看着，眼神是那样无助。我现在才知道，母亲眼里看着，心里是流着血的。其实，真正粗浅的是我，应该砍到的恰恰是我的浅薄。而后，不记得是否买过杏子吃，可以肯定的是：特意去给母亲买杏吃，一回都没有过。
　　母亲走远了，然而对母亲的思念却越发地强烈起来。若是母亲还在，一定会隆重地为她过一回母亲节，让她知道，那种无私的付出，不是应有的本能，而是值得仰视的美德。能多为母亲想一下，母亲的幸福就会多一分。可惜我们没有改正的机会了，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思念与深深的愧疚，这种愧疚就像是附体的魔鬼，会终生缠扰着我，使我不能轻装前行，这便是对我的浅薄应有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