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鹰
　　那天是大叔走后的第四天。当5月16日晚上我接到小姑的电话后，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但是巨大的震惊与悲痛还是马上把我笼罩住了。思绪如野马一般抓不住，停不下，辗转一顿，悄悄爬起，坐在阳台上。夜晚的月亮真好，清清凉凉的，却又是孤独落寞地高悬在无垠的幽深的宇宙。几颗寥落的星忽明忽暗。我们老家有一句尽管知道不科学但是还是流传深广的话：“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一颗星星掉下来，一个人就要走。”我不知道属于大叔的那颗星是否早已坠落，但是我明确知道的是：大叔的的确确是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我的记性是非常不好的，常常是刚刚跟我说过的事儿转眼就忘，年纪虽不算老大，但是记事本已经不离左右了。关于童年的记忆更是寥寥无几，我努力回忆着。我的童年是在奶奶家度过的。年幼的我在一群未成家立业的叔叔姑姑中厮混着，这其中就有大叔。
　　大叔的身材在一帮兄弟姐妹们中是矮的，身体是瘦弱的，性格是相对绵软的。他总是经常帮着奶奶做些家务，一直到后来，我们总觉得大叔家的饭菜是最香的，现在回想起来这是有道理的。家务做得很多，其中照看我也是常事儿。爸爸是家中老大，又由于工作原因，与妈妈常年在外，就把我放在奶奶家养着。作为家族中当时惟一的长孙女、惟一的第三代人，爷爷奶奶加上三个叔叔一个姑姑的家庭中可谓是众星捧月了。可惜的是我的记性的确不好，遗忘了太多珍贵的记忆，但是所幸的是偶尔还是在脑海中可以拾捡起一些零星的记忆碎片的。比如碎片中就有一片关于大叔的。娇气的我可能是胃有些疼，哼哼唧唧地躺在奶奶的怀里，奶奶在给我揉着肚子，轻轻地安慰着我，在我的前方，大叔两只胳膊支在炕沿上，忧愁地盯着我，不时地柔声地安慰着我，嘴里还絮絮叨叨地说：“鹰啊，别哭啊，你要是不哭，叔就给你买糖吃。”尽管我明白大叔是掏不出钱给我买糖吃的，但是，大叔的谎言还是起到了一定的镇静作用，我的肚子好像不太疼了。
　　等到长得大一些，出去上学了，叔叔也成家了，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就屈指可数了。偶尔回到老家，总是先到大叔家坐坐，大叔老得很快，先后两个儿子落地，喜爱孩子的大叔除了欣喜之外更多地感受到的应该是沉重的生活压力吧。他更黑了、更瘦了。那个曾经被人笑话干活没劲儿不像大小伙子的大叔，这时成为了村里能干的庄稼把式，上山摘桃撸杏，下地春种秋收，农闲编筐编篓，只要一切能挣到手里钱的活计，他都干得那么在行。每次看到我，我们这对曾经那么亲密的伙伴，由于时间与岁月梗在其中，要聊的话题并不是很多，但是只要是跟大叔在小板凳上坐一会儿，我的这次回乡就是踏实的。总是在要远行的前一两天，大叔会来我家，给我带来一小盆儿他蒸的金黄的窝窝头，间或夹两根腌得脆生生的大萝卜，他嘴里还是如我小时候听到的一般碎碎地念叨着：“鹰啊，就爱吃我蒸的窝头啦，带上吧，大叔也没什么好给你的。”再后来，我结婚了，每年八月十五和春节，不管多远，我都会带着爱人回到老家，看看老人，当然不忘给大叔带上两瓶好酒，我们一次次坐在大叔家的小板凳上，他和大叔互相敬着烟，聊着男人之间的家常，我则幸福地坐在两个男人之间开心地听着、笑着。我们的话虽然不多，但是我们都觉得很满足！
　　大叔得病很突然，将近两年辗转痛苦地就医牵动着全家人的心。每一次到城里住院，就是我们这个大家族聚会的日子。我们这些晚辈在大叔的病房里川流不息，大叔就会自豪地向同病房的病友们一 一介绍着我们。不时嘴里还碎碎念叨着，他们都羡慕我啊，咱们这个家真好啊。话语里除了自豪外更多的是留恋与不舍。一向马虎健忘的我，努力地回忆着大叔爱吃的东西，耐心地在超市选择着，我想让他把爱吃的、舍不得吃的东西都尝尝，可是选到后来，我发现大叔只能吃点咸菜喝点儿粥了。
　　2014年5月10日，是我见大叔的最后一面。听到大叔病危的消息，我们大家匆匆赶回老家，一张简单的木板床上，大叔佝偻着瘦弱不堪的身子侧躺着，像风中的烛又像干枯的草。我叫了两声大叔，半晌，他费力地睁开无神的眼，看了半天，我不知他到底看没看到我，但是我却听到他微弱的叫声：“鹰啊！”我的泪再也控制不住奔涌而出。随后的一星期，我特别害怕电话铃声响起，总是怕不好的消息传来，我躲避着死亡的讯息，就像一个垂死的人抓不住一棵稻草般绝望地等待着。直到6天后的夜里，我的手机铃声终于响了，我害怕地躲着，先生拿起我的手机，寂静的夜里，我的耳朵出奇地灵敏，我听到小姑哽咽的声音。我的心比夜更黑。
　　正在阳台悄悄垂泪，儿子走了过来：“妈，别想得太多，人走了就走了吧，走了就不受苦了。”没想到一向顽劣的儿子这时竟说出这样的话来。是啊，大叔这一辈子受的苦累太多了，他该歇歇了。
　　我抬头仰望浩瀚的宇宙，不知大叔现在身在何方，要到哪儿里？但是，我知道的是他不再有疼痛了。而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还是要认真地活下去，经历还未经历的一切。
　　大叔，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