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丽敏
读到王安石《北陂杏花》时,我还是区师范学校普师专业的一名学生,纸幅间仿佛杏花的气息也伴随着我的吟读飘散出来。杏树带着故乡的音容,一如老屋院子里父亲栽种的那棵。
一陂春水绕花身,身影妖娆各占春。对于农村孩子来说,杏树不仅是树,还是我们的亲人和朋友。暮春清晨,杏树在朝阳的窥视下闪着银色的光。母亲望着坡上几棵身躯虽不挺拔、但却精神抖擞的杏树说,你们姐妹的学费、笔本就靠它们了……多少年来,杏花儿风中颤动的姿态于我就是最美的舞蹈,我看到蕊苞里杏儿在微笑。
杏树有着非凡的的生命力,农村孩子的成长像极了杏树。杏树于山野,我于乡村,我们一起生长。
我听到自己生命勃勃拔节的声音却是冬季。
小学时光总是被锁定在雪花蝶舞的冬日,那些日子是清冽的冰晶。我们的学校是两间破屋。课间休息后再回到教室,眼前就会是漆黑一片。夏秋还好,冬天的一阵西北风时常将两扇破门掀翻,室内比室外又能暖和多少呢。13个孩子的小手在这时是很难把作业写得工整的。尽管我们不停地用嘴往手上哈气,笔仍不时地掉在地上。老师是个退伍军人。一根荆条做成的教鞭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敲在它想敲打的地方,尤其是他投掷粉笔头的功夫堪称绝技。不管他是在讲课,还是正在破了一个大洞的黑板上写着算式,粉笔头会不差半毫地让走神儿的人一激灵儿。那时,春的五彩缤纷不仅是在心里,更是在作业纸的红钩钩上,在成绩单的一个个大大的“优”字上。艰苦磨练了我的意志,严师的教导让我受益终生,我的梦是在那时下的种吗?
父亲在我考上乡里初中的那年秋天,把一棵小杏树从山坡上移植到我家的小院。他对杏树仔细端详一番,就开始大刀阔斧地修理它。一盘树坑、一挑井水、一番修剪,杏树在小院里落了户。母亲说,这个时候不是栽种的季节,恐怕要白费力,还要糟蹋一棵树苗。父亲没有反驳,只说明年春天再看吧。
春踮着小脚叩开了季节之门的时候,父亲的杏树不仅活着,而且是蓬勃地活着。杏树需要打理,既然它成了小院的一员,父亲就要要监管它的,把它栽培成父亲想要的模样,一种活着的劲头。杏树明白了父亲的用意,它知道自己的活法了。它开了粉的花,它让小院里春意浓浓,花香阵阵,它使出浑身解数表达着父亲的期望。
不管土地养分与上苍雨露丰厚还是微薄,杏树们活着,生长着。它们的落生、成长是不渴求,也渴求不到上苍都能给予适宜的季节和土壤的。这多么像我们那一批出生在上个世纪70年代的山里孩子。我们曾稚嫩,但不会永远羸弱。
那时候,能够走出深山坳的小村,能够改写农民户口、能够拿国家工资的孩子被村人称为有出息的人。大人们为了使自家的孩子有出息,想方设法给孩子转学到条件更好的学校。转学的花销会令家人饭碗里的粥更为水清,冬衣更单薄,艰难的日子更为萧瑟,但更多的父母亲铁定是要这样去做的。
我没有转学。父亲打理着杏树的时候,好像疏于对我的打理。不过,我在父亲打理杏树的第三个年头,考取了区师范学校。考取的不过是中等师范学校,可在上个世纪80年代,那是区内的最高学府。村人不在乎是不是什么高等学府,只认准了这7个孩子是从自己的乡中学考出去的,这让非亲非故的乡亲都引以为荣。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我们秉承了父辈的敦厚执拗,生息在杏树生息的土地上,土地是我们的根基。我们的生长是不能期冀上苍恩赐季节的,我们会适应季节,为自己创造季节,不甘心,不默受。我们不会顾影自怜慨叹天不遂人愿生不逢时,却会在白雪压枝的寒冬积蓄我们的生命热度。我们的成长注定会与艰难同行,而这样的磨砺又何尝不是上苍赐予的礼物?既然不能均得,得到的人才懂得珍贵与珍惜。
杏树于山野冬去春来,我们却不想只局限小山村。如若想尽快有别于父辈的生活,在当时我们只能选择考学,师范学校是我的首选。为冲刺独木桥,我们就得练就走钢丝的本事,我们还就练成了。百十户的村子一下考出了7个师范生。用乡亲的话说,这7家的祖坟长了了不得的蒿子。1987年的9月,我们向陪伴永定河已五百余年的三岔口村挥别。此时,杏树的果实已兑换为我们身上的漂亮新衣和父母塞进我们口袋里的零用钱。我离开了那片土地,那片山梁,我踏上一片新鲜陌生土地时,父亲的杏树已经娉婷多姿华盖繁茂。
当初,我们的选择多是为拿上国家供应的票证,拥有城镇户口。这是我们奋发的原动力。而今,这些票证只能从收藏爱好者那里得见。我的选择却还另有原因。受父亲影响,我从小喜欢文学,认为当老师就不会离文学太远。我的青春毋庸置疑与讲台相伴,文学梦却为了我的学生搁浅12年。当我充实地收获了荣誉和疲惫,带着一叠厚厚的奖证和劳疾告别讲台,我不知是命运和我开了一个玩笑,还是我误解了命运的安排。
选择师范其实就基本敲定了我们的前途,生活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轻松时段。这时候的学习再没了初中时的压力亦或动力,我们可以张扬自己的个性,发展自己的特长,也可以经营我的情窦初开。
上世纪的80年代末,是冬春夏秋“西北风”呼啸的年代,也是春夏秋冬“霹雳”狂舞的年代,还是白围脖一统天下的年代。在师范学校新生即兴演讲比赛上,一个17岁的柴禾妞慷慨激昂,批驳了当时不加甄别逢迎时尚的现象。她的激烈言辞非但没有得罪谁,反而换来阵阵热烈掌声。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醉心于文学,沉溺于诗歌。多少个夜晚,手电筒下,诗的种子在被窝里发芽。
诗破土的时候,悄悄,我的神秘花季也来到了。第一次我的梦里有了他,是因为信封里无字信纸包着的那枚火一样燃着的枫叶吗?
男生宿舍在一楼和二楼,三楼和四楼是女生天地。男生处咽喉要道。我不能确定,那时会有多少个女孩途经男生宿舍心怦怦跳着美着。女孩脸潮红是因为接到属有自己名字尾注“内详”却不贴邮票的信吗?信里不仅有拐弯抹角的羞涩表白,电影票、回家的车票都可能存在。这其中的美妙,是当下手机寸不离身的少男少女一定不能领悟的。那时也有男孩趴在窗口哼着曲,故作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而他眼的余光早就洒下了网。看见心仪的女孩走过来了,男孩会敲着饭盒迎出门厅,在他与女孩擦身而过的时候,他们的左手和右手迅即碰在了一起,这时候女孩的手里可不仅仅攥着饭票了。青春玫瑰就是这样以特工人员工作的态势羞答答地开了。
初生牛犊的霸气和懵懂纯净的花季原汁原味地封存在了上个世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们好像淡忘了遥远的杏树了,我好像也不大想起小院的杏树了。其实这久违的阳光何尝不是我们与杏树共同艰难磨砺后的精神慰籍呢?
杏树以自己的花繁和果硕呈现着它的茁壮,注释着一项劳动成就,一个缔造,一种生命的走向。每当想起那些杏树,父亲的杏树,莫名地温暖。
师范毕业的时候,听母亲说父亲不再打理杏树了。我热血沸腾的时刻也开始了。送走一个又一个毕业班、参加评优课、骨干教师考核、国家级德育课题研究……三尺讲台、二寸粉笔、一颗年轻执著的心,注定了我们这样人群的生活。我的孜孜以求换来我的卓尔不群,却是以透支健康为代价的。我的头发大把大把地掉,一月里曾莫名其妙地晕倒3次,有一次竟然是冬日,我起夜时倒在卫生间的门口。不知过了多久,我被地板砖凉醒过来,醒来惊诧自己为何趴在地上睡。梦里,我在高高的云上飘舞,心绪从未有过的放松让我很美。忽而听到来自地面的群人的悲伤哭泣,我看见在花圈簇拥的挽联上分明写着我的名字……梦之后,我害怕了,我害怕在哪个晚上我会睡去再也不能醒来。在对镜画眉的时候,我突然地泪流了,明天我还需要这些吗?我多想自己就是那棵被父亲修剪的杏树,多想现在还是父亲修剪那棵杏树的日子,多想还是在父亲修剪杏树,我苦涩、充实、健壮、目标明确地生长身体和身体里的梦的时候。
故乡的老屋连同那棵杏树早就易主,只听清明回老家祭祖的母亲说杏树还好,只是去年莫名地一树的青杏一晚上都落了。忽得想起那个时间差不多就是我被恶梦缠身,身体健康最糟的时候。难道冥冥中,杏树也与我共渡了一场劫难吗?一个春日,我随同文友到我们的小村采风。汽车飞驰而过的时候,我看到承载了我无数个梦的三间老屋和小院里寂寥开了满满一树花的杏树。蓦地,我的眼睛被车窗外的几滴雨儿打湿了。
只被春风吹作雪吧,我想平常安静地生活了。大隐隐于家庭。我发现,我上得厅堂还下得厨房,并感受着我厨娘的快乐。我抛开菜谱自创的菜让孩子先生大呼“牛!”;卧室客厅百擦不厌,换来纤尘不染。我是我们7人中第二个走下讲台改行当的,再迈进学校门槛,我的身份是家长。晚上,我的时间从批改作业、写教案变成看小说,写诗歌。间或自己的诗、散文见诸于报刊,我又找回了自己。
又快要到杏花绽放的日子了,我的心等着杏花芳馨。悄然飘落,悄然绽放,在绽放与飘落间,杏树给了我许多。我永远懂得,应该感谢的、不能忘记的是老屋小院那棵杏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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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