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捧带露的薰衣草,这是我对这本书的评价。
同样是写慢调生活,男人和女人的感受截然不同。与彼得·梅尔“普罗旺斯”系列相比,这本书女人味儿十足。就文体而言,它完全可以与《浮生六记》相媲美--一部别致的散文小说;就文风而言,它清新,优雅,略带些神秘;尤为难得的是翻译自然、流畅,毫无时空交错之感;同时装帧也是一流的,大大提升了这本书的颜值,那些优美的摄影作品与优美的文章相得益彰;讲故事的腔调很讨喜,明明是文艺范儿,却讲得如行云流水,于无声处听惊雷,那叫一个美。合上书,闭上眼,深呼吸,仿佛一大捧带着露水的薰衣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对浸淫都市生活良久的中年男女,以壮士断腕的勇气抛弃过往的一切,决意追随自己的内心,到诗意的栖息地托斯卡纳过一种慢调的生活。美景,美食,美梦;爱情,友谊,人生,原是人生理想的境界,却与现实生活融为一体。南瓜花,葡萄园,橄榄油,迷迭香,牛肝菌,豌豆汤。咸中带甜的,是美食也是生活;笑中带泪的,是情感也是人生。
人生的真谛在于吃。作为一名旅行美食作家,作者玛琳娜·布雷西首先带给我们的是令人惊艳的美食的视觉冲击。比如开篇乡村饕餮宴中的南瓜花:“南瓜花,丰腴柔美犹如天鹅绒,花形阔大修长又似百合。说起炸南瓜花的过程,没有比“烈焰中的舞蹈”这个词更合适的了。将一朵南瓜花浸在极其稀薄的面糊中快速拖过,滴尽多余的浆液后,轻置于大肚的油锅中。这花儿是如此的轻而薄,即刻便微微发酥,在热油中起伏,翻滚,旋转。她握着瓶子伸长了手臂给炸好的南瓜花喷洒盐水。炽热的花瓣滋滋作响,诱人的芳香四处溢散,转而融入湿润的六月微风里,渐渐浓郁。大量花朵随意堆放着,如烈焰美人,安眠在洁白的亚麻布上。淡金色的花萼微微裂开,隐隐露出内里黄色光润的花瓣。”多么诱人。对于托斯卡纳人来说,吃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他们认为,当人们在讨论吃的时候,就是在接近人生的真谛。因为,人生不外乎一张餐桌一张床,不管人们做什么,总归是为了能坐在一张餐桌边,为了能安睡在一张床上。多么富有哲理。
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卖掉威尼斯的公寓,住进托斯卡纳的一间农舍--没有中央供暖,没有电话,也没有电视,但是,它如此苍老,那么粗糙,正好适合重新开始,从外面看它孤单冷清,毫不起眼,可它的每一条石缝里仿佛都藏满了深深的痛苦。砌一座烤炉,像接生婆一样在炉子前等待。外面的草场一片碧绿,就像是用马斯卡普尼干酪搅拌过的鼠尾草和芹菜。橄榄树叶银光闪闪,仿佛是在与天空飞过的鸟群私语。远处的田野里,麦秆儿被阳光烤得如焦糖冷却后的蜜色,发出细微的爆裂声。这样的生活正是我一直心向往之的,玛琳娜·布雷西慨叹,我想要的正是我已拥有的。晚餐后,和女伴携手去泡温泉。把脚放进温暖的,极有渗透力的水中,拿毯子裹在肩头,开着手电,在多刺的百里香和野草丛间仰面躺下,浓密的草叶伏在身下,唰唰作响,仿佛一个小小的鸟巢。天上,风推着云,云逐着风,飞快地在夜空中游弋,快得好像人在沉沉的无边夜空中游走,如此的自由。戴上蓝白印花手帕,在烈日下采摘葡萄,到处都是绿色的肥厚多汁的葡萄叶,偶尔一两片被太阳晒得发焦发脆,边缘微微卷起,成了黯淡的金色。在老橡树的树荫下休息、野餐、饮酒,还有小夜曲相伴,一起劳作的伙伴在此刻定格,成为一幅远古农人集体劳作的壁画。远处的山坡上,有女人们站在样子上采摘无花果,笑声乘风传来,隐隐约约,如天鹅绒上玻璃破碎的声音。无花果被太阳晒得热乎乎的,咬一口,甜蜜的果汁立刻充盈刚喝过葡萄酒的湿润的口腔。
美好的故事都令人惆怅。两个年逾花甲的托斯卡纳乡村男女,巴罗佐和佛洛瑞拉,在年轻的时候错过彼此,却惺惺相惜了一辈子。巴罗佐身材瘦长,眼珠漆黑,似乎闪烁着银器般锐利的光芒,非常的勇毅迷人。而佛洛瑞拉是一个内心浪漫的人,六十多岁而钟爱经典的美国冒险故事,错过了花开而依然渴望爱情。两个人在一起毫不做作,自然地照顾彼此。他们从不曾有身体上的接触或是眼神的直接交流,然而他们之间那种浓浓的明白无误的爱的感觉,正是“世上唯有你是我的初恋”的感觉。他们的感情因佛洛瑞拉身患绝症戛然而止。尽管巴罗佐在佛洛瑞拉术后贴心照顾,为她举行隆重的欢迎仪式,让她听从内心随性而为,但她还是随风飘逝了,带着一点点遗憾。
至少还有朋友。作者夫妇逃离威尼斯,乍到托斯卡纳首先结识的朋友就是巴罗佐,他们称之为“公爵”。从最初的彼此小心翼翼的试探,到后来无话不谈,无酒不欢。巴罗佐思想老派而丰富,谈吐风趣不俗,他会在清晨送上一筐新摘的南瓜花而若无其事地离去,也曾将一只新鲜的野猪腿作为饕餮大餐的食材,他会周密地研究搭建烤炉的要诀,会假装在咖啡馆不经意地遇见,会自告奋勇地穿过密林寻觅乡野美食,也会作为向导去摘板栗、摘葡萄、寻找牛肝菌,最后,正像作者说的那样:“我们仨是一伙的。”也许他们的友情深植于对托斯卡纳共同的热爱,热爱一段残存的城墙、一个小礼拜堂、一个塔楼、一个古堡,也可能是山坡上一棵孤独的伞松,无论日月更迭,他们都希望这片如诗般恬静的山水永远被庇护着。 王玉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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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捧带露的薰衣草
——读《托斯卡纳乡村生活》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