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珍
　　关于读书，古人有过诸多论述，且多风雅。南宋陆游《题老学庵壁》云：“万卷古今消永日，一窗昏晓送流年。”明于谦《观书》云：“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眼前直下三千字，胸中全无一点尘。”清张潮在《幽梦影》中说：“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皆因阅历之浅深所得之浅深耳。”曾国藩也曾说：“一个喜欢读书的人，品格不会坏到哪去；一个品格好的人，一生中的运气不会差到哪去。”不过，我还是最喜欢元翁森的那首《四时读书乐·春》：“山光照槛水绕廊，舞雩归咏春风香。好鸟枝头亦朋友，落花水面皆文章。蹉跎莫遣韶华老，人生惟有读书好。读书之乐乐何如，绿满窗前草不除。”
　　我读书的源起，是好奇心所致。盛夏时节，家家户户在场院里晒粮食，孩子们的任务是看场，定时翻晒粮食并防止鸟兽啄食。这是一个漫长而枯燥的活儿，最大的乐趣是躺在荫凉下听父亲讲故事。父亲在铁路上工作，十天半个月回趟家。父亲酷爱读书，那时他正读《封神演义》，便给我们讲哪吒闹海，他讲得绘声绘色，我们听得津津有味。但常常讲着讲着父亲就睡着了，我们只能眼巴巴地盼着下次。如此过了一个月，哪吒还未复活，而父亲似乎忘了这回事儿，我按捺不住强烈的好奇心，偷偷地拿起那本书囫囵吞枣一口气看完了。从此开始了读书的生涯。
　　但那个时候家里并没有富余的钱给我买书，我只能读父亲的藏书。《红楼梦》、《镜花缘》、《西游记》、《三言两拍》等古典文学都是在最初的阶段读完的。此外，还阅读了很多期刊，除《人民文学》、《小说月报》、《小说选刊》外，当时的大型文学期刊“四大名旦”《十月》、《收获》、《花城》、《当代》都经常涉猎。影响了我整个青春时代的丛维熙的《北国草》就是在《十月》读到的。那时我不满十四岁，书中洋溢的革命浪漫主义情怀在我心中烙下深刻的印象。此后读了许多知青小说，但《北国草》带给我的震撼和感动没有任何一部小说能够超越，它使我的青春期充满了无尽的幻想和憧憬。多年以后，我重读《北国草》，吃惊地发现小说中的主人公居然来自门头沟。为什么从前看了无数遍，竟从未注意这个重要的细节呢？只能这样理解：年少时关注的是跌宕起伏的情节和荡气回肠的过程，成年后关注的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读完父亲所有的藏书，我渴望拥有自己的书。初中三年，上下学都要经过一个新华书店，每每进去趴在玻璃柜台上良久，把所有的书都巡视一遍，迫切地希望能买一本却无法遂愿，那种心情，唯有袁枚的《黄生借书说》能够诠释：“余幼好书，家贫难致。有张氏藏书甚富。往借不与，归而形诸梦。其切如是。故有所览辄省记。通籍后，俸去书来，落落大满，素灰丝时蒙卷轴。然后叹借者之用心专，而少时之岁月为可惜也。”所以只能借书来读。至今仍记得高中时期借得同学一本《简·爱》通宵阅读的情景。
　　及至大学，校图书馆才大大满足了我读书的欲望，我饥不择食大量借阅，并用节余的伙食费开始买书。对于自己喜欢的书，我很乐意与人分享，同样的书会买上两三本，送给惺惺相惜的好友。但买书对我来说毕竟是一种奢侈的消费。所以那时候有个愿望，如果我有了钱，一定要随心所欲地买自己喜欢的书。幸运的是这个愿望实现了。跟小时候比，如今读书的成本很低，且电子书大行其道，但我依然执着地钟情于纸质书，喜欢拆封时的惊喜和翻阅时的厚实感。最重要的是，我有了选择读书的自由，我可以只读自己感兴趣的书。
　　也许是潜意识里要弥补少年时代的缺憾，我到了不惑之年依然喜欢阅读童话和绘本。当然，作为一名典型的文科生，我也偏爱小说、散文、游记、书法、绘画、摄影、历史、传记和哲学。常常在开会和旅行的间隙读会儿书，让自己的身体和灵魂总有一个在路上。曾经在贵阳的雨夜读周国平
　　的《人与永恒》，也曾在花莲的民宿读欧文·斯通的《渴望生活·梵高传》，喜欢《伊斯坦布尔假期》的清新，《托斯卡纳乡村生活》的优雅，也喜欢《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的幽默，和《纸牌屋》的老辣。至今仍保持着送书的习惯。唇齿留香的书常常推荐或送给年轻人，我用这样的方式向作者致敬。
　　关于读书的好处，实在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比较认同这样的观点：读书可以晓天下之大，知人生之难。同时觉得，从精神层面上说，读书拓展了一个人思想的宽度和深度；从世俗层面上讲，读书使我们的人生多了一种选择，既可以选择大俗，也可以选择大雅。比如面对美好的事物，我们可以直抒胸臆，直白地表达，也可以像王维、李商隐那样含蓄委婉地表达。有人说，种桃，种李，种春风；养花，养草，养心灵。读书最宜于养心，读书带来的不是激情，而是宁静--不为外物所役、超然世外的宁静。此外，中文的韵律美，让人非常享受，比如：“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好鸟相鸣，嘤嘤成韵。”近来读国外书籍较多，对于译者的文字功底，也是非常折服。如果读书能够入心，则“悠然神会，妙处难与君说”。这是一种心灵的默契和精神的契合。有段时间，我爱极了石涛的花卉小品，曾特意从西泠印社背回他的画册。他题的那首桃花诗，令人回味无穷：“红红白白景如攒，人面枝枝带笑看。却恨有花无好月，夜深犹自倚栏干。”读书获得的愉悦感，相较之物质更持久，且历久弥新。记得有年去普陀山，见一种植物很风雅，细看叫木麻黄，顿生“眼前分明外来客，心底恰似旧时友”之感。原来在席慕蓉的散文中，我早就熟悉它了。
　　对于我来说，读书还带来两样副产品：一是让生活多了一点诗意。无论是过去多么艰苦的岁月，还是现在压力重重的工作，我都不以为苦，并以读书来调剂。诗意地理解周围的一切和时代的变迁，是读书给予我的最珍贵的馈赠。二是让我爱上了诵读。对于韵律感很强或极富感染力的文章，一定要用诵读的方式把它读出来，才能产生更强烈的情感共鸣，并把这种共鸣传导给他人，把读书的魅力发挥到极致。常常在诵读中被感动，也感动别人，我想，这就是读书带给我的最大的乐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