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孚
　　单位有俱乐部。那年春节前夕，单位工会组织职工演出，要求每个车间必须出一个节目。
　　我们车间是掘进段，百十号人打矿柱行，开风钻也行，就是唱歌、跳舞不行。车间主任老云头急得在会议室里一边转磨，一边拍脑门儿。当转悠到窗台下时，他发现了正在写黑板报的我，便猫着腰瞟了几眼，脸色由阴转晴。冒猛子问：
　　“黑板上的那首诗是你创作的？”
　　“报告主任，那不是诗，是我瞎编的顺口溜。”
　　“我不管它是什么溜，你再加工加工，就算是代表咱车间出的一个节目。”
　　“啥节目？”
　　“诗朗诵啊！”
　　“主任，我可上不了台。”
　　“为啥？”
　　“没上过，害怕。”
　　老云头面对面看着我，有点儿发红的眼珠子，恨不能瞪成两颗子弹。他说：“你也插过队，种过稻田。我问你，第一次看见马鳖钻进腿肚子，吸你的血，你怕不怕？你也下过矿井，当过放炮工。我问你，第一次合闸，听到比霹雷还震耳的炮声，你怕不怕？”
　　我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他说话的口气逐渐缓和了下来，拍打着我的肩说：“孩子，你还嫩点儿。实话告诉你吧，人都是被吓大的。你的一生其实很简单，就是从怕到不怕！”
　　我还说什么呢？接受了上台演节目的任务，从此便不得安宁。先是挖空心思地编词，后是磨磨叨叨地背词。回到家，对着穿衣镜傻笑，伸胳膊踢腿地练动作。朗诵完毕，冲着我家趴在床上的花猫深鞠一躬，恭恭敬敬地说：“谢谢！非常感谢您的观看！”这些举动逗得老婆来回扭着身子直喊：“不行了，不行了！我要笑喷了！”
　　终于熬到了演出的那天。化完妆，我坐在后台候场，心哆嗦，腿也打颤。老云头走过来，玩笑道：“哟，还没上场，脸就绿了！”我说：“有点儿心跳。”他教了我一招儿，让我闭上眼，心里默念：不怕不怕，台下都是大白菜！他说：“你琢磨琢磨，白菜有什么可怕的？你这么想，心里就塌实了。再说，即使忘了词儿也没关系，台上有人负责提示。”
　　“下一个节目，诗朗诵。演出者……”我正在发愣，老云头催促道：“报幕了，赶紧上场！”
　　我心里默念着大白菜，颤巍巍走到舞台中央，乍着胆子朝台下一望，吓得腿肚子都快转筋了。那黑压压、乱哄哄的一片，哪里是大白菜？全是大活人呀！场灯晃得睁不开眼，心脏扑通扑通地大跳，刚朗诵了几句，就忘词了。我急得抓耳挠腮，洋相百出。
　　台上有张方桌，三面罩着布帘，为演员提词的人手捧剧本蹲在桌下。（这是老辈子传下来的方法。）当时，为我提词人的声音不算小，后来听说，就连台下的第一排观众都听见了。可当时我被吓懵了，硬是听不清他说的是啥，只觉得头晕、恶心、想撒尿。
　　我想，今儿可栽了！怎么下台呢？束手无策之际，老云头笑嘻嘻地走上台，对着话筒大声道：“我来更正一下，刚才演出的节目是小品——《忘词》。”话刚说完，全场立刻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此后，我只要看见舞台，心里就哆嗦。车间主任老云头说：“那孩子，都吓出毛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