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丝柔柔地摆着，桃花艳艳地开着，喜鹊“喳喳”地叫着。阳春三月，风光无限。
　　刚刚喂完鸡，正想打扫院子的梁大娘一抬头，只见村计生委主任走进了大门口。梁大娘拍拍衣襟，把扫帚向旮旯里一踢，抢步上前，把主任拉进屋里，赶紧张罗着沏茶。主任笑笑，频频摆手：“二奶奶，你别忙活了，我待一会儿就走。接到上级通知，说独生子女家庭从今儿起可以申请第二胎，你家符合条件。您和二爷、志国、春梅，尤其是他们两口子好好商量商量，两三天里一定给我个儿准信儿，好上报。”
　　晴天一声雷！梁大娘嗫嚅半天：“这儿、这儿，这是真的？”她突然奔进厢房，抱出个深绿色瓷罐，把半罐蜂蜜倒进一个小饭盆。然后瞥了一眼，站起身来要走的主任，把她强摁在沙发上说：“不喝完这蜜水，丫头，你走不了。”
　　六十刚出头的梁大娘衣着整洁，精神矍铄。主任走了，她自己头脑里倒开了电影：生产队那年月，公公肺炎，婆婆半瘫，儿子太小。夫妻俩天天起五更，睡半夜，手脚不释闲儿。可忙个臭死，青黄不接时，还得求爷爷、告奶奶，覥着个脸儿向生产队里借些喂牲口的瘪棒子，日子过得艰难哪！现在儿子在石景山驾校当教练；老伴儿和儿媳妇侍弄着承包的二十亩果园；十六岁的孙女在大峪上高中，一家五口和和美美，美中不足的就是还缺一个大孙子。这下可好了，送子娘娘来了。想到这儿，她一把抓起茶几上的电话筒，拨通了儿子的手机。
　　傍黑，志国才匆匆赶回家来。他刚刚撂下碗筷，媳妇春梅紧着收拾净桌子，端来沏好的干枣黄金茶。梁大娘就迫不及待地放开了连珠炮：“春梅，碗筷家伙先搁着。老头子，你也别在一边抽烟啦，咱们一家人赶紧商量个儿大事儿。既然国家允许了，志国、春梅你俩赶紧给我生个大孙子！最好明儿就生。有了孙子腰杆直、腰杆硬，省得被爱嚼舌头的浪娘们儿耻笑为‘绝户’！”
　　志国摁灭烟火，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倒了两杯茶，随手递给爹一杯，娘一杯，接过了娘的话头：“爹、娘，子女要孝。孝就是顺。顺就是满足老家的愿望。想要孙子要求不高，我和春梅也有这个能力。可是……”
　　“可是什么？”梁大娘打断了儿子的话：“我就等着抱孙子啦！”她目不转睛地盯向了老头儿子，期待着得到老头儿的支持。
　　“你以为人是电灯泡，开关一动就亮了。你认为生孙子是说话，上下嘴唇一碰就出来了？”梁大娘的目光和缓了些，脸也红了。“再说，春梅是个啥想法？家里人，人人平等，家事儿，人人有发言权啊！要不要生孙子，得以理服人，这是脑袋一热就干的事儿吗？”
　　看着沉思中的婆婆，春梅甜甜地叫了一声娘，诚恳地说道：“就算上级批准了，我也怀上了，这生男生女谁能做主？再生个闺女又怎么办？爹的头发越来越白，腰也越来越驼，果园里那么多活儿，让他一个人操劳，咱们放心吗？如果让志国辞职，一年六万多块儿钱连影也看不见了。再过两年，您孙女杜妍上大学，咱拿什么供啊？”春梅的话句句说到了点子上。
　　“春梅说的是啊！”杜老爷子连续挥动了三下烟袋，头也点了三下。接着说道，“别的先不说，我这儿后半辈子，二十多年里，为了这些果树操碎了心，累矮了身，可好多果树管理知识还不明白。就说打药吧，拿不准药量，不是黄了叶子，就是不管用。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时候，有，不多。闹巧了，一年才收入个儿万八千的。春梅进了果园，她剪枝，我觉得糟害了树；她疏果，我觉得扔了钱。心里有火没处撒，经常阴沉着脸儿。春梅跟我说话，我也是爱答不理的。后来，我见她打完葯，叶子黑绿油亮，虫子没了影子，我的心动了。秋天，苹果、梨，个儿个儿头大、鲜亮、甜。这些年，年年稳赚三四万，这都是春梅的功劳哇。老伴儿，你脚踏实地，认真想一想吧！啥事儿也不是脑袋一热就能干的。这是实在话呀！”
　　梁大娘从志国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红塔山”，拿起桌上的打火机，一起递给老伴儿，平静地截住他的话头儿说：“老头子，你歇歇抽支好烟吧。春梅问得好，你也说的是。我也不是个铁人、石头人，没有心肠。这儿老脑筋得有人清理，方开窍儿啊。儿孙不在多少，生下不孝的，越多越是累赘、烦恼；生下孝顺的省心，放心。咱们村里梁怀真家老俩，就俩闺女。生前，闺女、姑爷伺候得周周到到；去世后，年年清明上坟挂纸，啥是绝户？俺孙女杜妍假期里帮我洗衣服做饭，礼拜六放学回来，市场买回来小吃，逼着我和她爷吃，也是个有出息的好孩子。志国，你还有啥要说的吗？”
　　“这儿改革开放的好社会，妇女真正顶起了半边天儿。远得不说，就附近的十里八村，清水小百花饭店的老板、桑峪的养猪专业户、加工黄芩茶企业负责人，个儿个儿都是咱们这儿远近闻名的女能人。所以说‘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毛主席的话没错儿！咱家的杜妍，初中连续三年的‘三好学生’，高中还是班长，前程美好。咱们一家五口，老的不算老，少的不算少，中的正当年，日子能不越过越红火吗！我的话说完了。”
　　梁大娘清清嗓子，笑了笑，双手一挥，正儿八经地宣布：“散会。看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