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
狼狈不堪的时候会想,为什么,要对成熟季如此敏感呢?
看,如此众多的植物,从置放垃圾的水道,广阔的田地,到莽莽苍苍的山体,无处不在释放和展现庞大秋天模样。
欢欣的人,唇齿间读出颂词,融进秋天金灿灿的光里。感伤的人,坐在如水的夜色中,沉默,在虚度、煎熬和悔恨中感怀。
一切均与想象无法重叠,我也无法融为众人的样子。一阵风,一缕阳光,都可催生我体内万千细胞的跃动,它们穿过我,抛下我,以眼泪或者其他难堪形式,与面前的世界欣然相见。
秋天些微的凉意中,恣意美好的生命记忆,成为眼下的念念难忘。
但似乎一切都来不及,或者一切都未达到。
我成为一个异数的可能大于成为一个走在秋风中暗喜的人。
夜里,头疼欲裂。药物的作用不过一种轻微的安慰,真正强大的东西,蛰伏于暗处,试图一点点腐蚀我,让我发霉或者消失掉。倘若生命成为液体,水一样流淌是最好的。可是,如果不是呢?
大卫有诗云,一些事物过于庞大就会有害。以为是。
秋天的庞大,带着众生最极致的使命,以繁多、茂盛、无节制的姿态,呈现在天空与大地之间。它们于一些花朵和草木中表露无疑,乃至早晨的露水,都是饱含带着清寒笑意的。这种无奈和不可抗拒,比爱和寂寞更胜。
药物,成为我跟庞大秋天之间握手言和的惟一通途。小心翼翼,低下,再低下,像一个向秋天乞讨意气的人。
在昏然间不断心生疑问,但又被更大的睡眠气息所袭裹。朦胧的间隙,会想,之所以要被秋天无情地抛弃,是自身修为不够的缘故吧。万象归于尘的前提,是要成为尘,或者尘的尘?
黄昏来临,全副武装去上山,仿佛有就义前的勇敢。也仿佛,小时候被家人强迫去往远方,那种忐忑和局促还是有的。
山上的花谢得差不多了,草木无次序地生长,零乱不堪。天空倒是好看,风云瞬息万变。
风也轻,人也好,困意明显变弱。藏在身体里乖巧的小孩,安稳地睡着了。它们给了我短暂的愉悦。也乐意成为它们的梦,一个漂移在山间小路,神情困倦的梦,一个庞大而虚空的梦,一戳就破,一击便碎的梦。
梦在梦里,有无法拨通的电话,还有兜转千山万水遍寻不见的人,有压抑不悦的境遇,当然,可能会有一些小提示,诸如牌子上剥落的数字,或者一张铅笔写下的暗语,有时石头能掰开,里面是一朵笑眯眯的小花。最好的是,所有的眼泪和哈欠回归到身体里去,我成为享受秋天和暮色的正常人。
可惜,梦短暂的很。
暮色渐渐笼罩了山体,微风吹来。醒来的样子,声响及状况颇是吓人。
到可以安静下来,能感觉两只眼睛里爬满无数的尘粒,它们附着的如此紧密,与我有不可分割之缘。让人怀疑,迟早,会被眼底的尘土淹没。
衣襟里全是风声。满天的霞光,也不收敛,就那样缓慢地跌,恍若生命和记忆,一寸一寸消失的过程,有令人愉悦而断肠的痛意。做神仙,在于不食人间烟火的好。做凡人,在明知结果却依旧耿耿于过程的妙处。
暮色渐悄。
周围细碎杂乱的声响,有鸟的、有蝉的,也有蛙的,或许还有瓢虫与蚂蚁的,一只长腿蚊子在我臂上歇息,不久两只大包被我带回家。
默然下山,带着对庞大秋天的无所适从,对老来身体的无奈,对暮色的恋念,有被打败的窘迫。
走远了,天低下来,道路和村庄渐次消失,倒听得出身后的声响是有序的,有某种既定的节奏和频率,似在催生,也在阻止。秘密庞大,像秋天,无泄露的迹象。
回家,喝药,睡觉。
寐语季,沉默,不妄言。


我们活得越长久,就越热爱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