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阅读黄永玉著的《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这本书之前，我并不熟悉黄永玉。偶然的机会，读白岩松的《幸福了吗？》，他在书中赞叹黄永玉文章写得好，后来看到黄裳写的序，他也认为黄永玉的画外功夫，以散文为第一。何况，这本书的名字又如此诱人：《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我曾经去过巴黎，就住在塞纳河附近，对那个地方有种油然而生的亲切感。
　　最初不知该怎么形容我阅读的感受，可以说唇齿留香，也可以说爱不释手，清新的文字，精致的插画，优质的装帧，厚朴的纸张，由内而外，无一不令人舒服愉悦。我把它装在手袋里，走到哪儿翻到哪儿。曾经带着它看黄永玉画展，现场对比插画与原作的细部差异，也多次推荐、赠送给爱读书的年轻人，甚至一买再买新的版本，送给自己作为生日礼物。喜欢一本书原来可以喜欢到这个程度。
　　后来，我仔细想了想，其实是书中散发的洒脱而幽默的人生态度迷住了我。一个耳顺之年的老爷子，在异国的街头支起画架，旁若无人地画自己的画，本身就是一幅动人的画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何况这是一个有趣的老爷子，他以练达为武器，有趣地解剖自己，也有趣地诠释人情与世故。读着读着，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对于徐志摩，他是这样评价的：“徐志摩写过英国、意大利和巴黎，他的极限的功绩就是为一些有名的地方取了令人赞叹的好名字：康桥、香榭丽舍、枫丹白露、翡冷翠……徐志摩笔下的巴黎，不如说是巴黎生活中的徐志摩。”对于围观的人群，他这样描述：“写生的时候，忽然一群罩着五颜六色花衣裙的大屁股和穿着大短裤的毛手毛脚的背影堵在我的面前。我这个人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可真没有见过罐头式的齐整、灿烂、无理的障目之物有这么令人一筹莫展的威力。”他善意地讽刺时髦的附庸风雅：“我在卢浮宫亲眼看到夫妇俩指着伦勃朗画的一幅老头像赞叹地说：啊！蒙娜丽莎！而真正的那幅蒙娜丽莎却是既被双层的玻璃罩子罩住，又给围得水泄不通。”他自嘲身上顽固的劣根性：一个漂亮的法国姑娘殷勤地送上一杯水，喝不喝呢？应该没下“蒙汗药。”姑娘走后，他下意识地摸摸后裤袋的烟皮包在不在。窗外飞进一只金丝雀，他马上想的是“关窗！”看到满地的鸽子，颇不习惯。“为什么不捉起来呢？”“捉起来”才合乎常规。他推荐一名意大利作家写的《意大利人》：“这位活了七十六岁的意大利人意大利风格地介绍意大利，几乎信口开河，随手拈来，占了自己是意大利人的方便。”他初认识一位意大利朋友，便邀请人家来家里吃饭，结果客人吓坏了，战战兢兢地吃完一顿饭，连忙给太太打电话报平安，因为人家没有一认识就请到家里吃饭的习惯。他在一所教堂前作画时一不小心救了一名晕倒的老太太：“登时引起人群一阵欢呼。神父念念有词，用他的右手在我的面前指指点点弄手脚，我明白这是对我的感谢而非跟我斗法。人们环绕着我，无数虔诚的眼神，就在十步不远的教堂内的壁画上见过太多。这当然使我得意了好几天。我不能和雷锋比，他风格高，做了好事一点都不说出来，只清清楚楚写在日记里。”嗯，他也谈到旅游景区昂贵的小店：“铺子里的东西不是随便说买就买的。你得有胆量走进去，还得有脸皮走出来。”圣契米里亚诺小城：“酒店门口站着两三只全须全尾的野猪标本，墙上挂着鹿头以广招徕。自然还有种类软得像羽绒枕头，硬得像噩梦般的可口面包，以适应各类型号的牙齿和嘴巴。”
　　还有不经意流露出的人生智慧与诗意，轻轻敲在人的心坎上。谈在西耶纳的感受：“隔着老玻璃窗看雨，听雨；看雪，听雪声簌簌落。”谈幽默与政治：”聪明智慧与典雅的风度同在，那便是个太平岁月。”谈在翡冷翠的感受：“第一次踏进这家铺子我就备感亲切。任何一种环境或一个人，初次见面就预感到离别的隐痛时，你必定爱上他了。”谈到考证癖令人扫兴：“姑妄言之，姑妄听之是一种晋入化境的乐事，某些事情的认真仿佛泼了人一身带腥味的黏液，洗刷好久也不自在。”谈到闲聚：“鸟吃饱喝足了，一齐聚在沙洲荒渚上干什么？恐怕也是图个聚在一起的快乐，一种恬静的信任吧！在一起而没有明确的目的，那是很舒服写意的事。”他感慨自己负重作画：“唉！人时常为自己的某种自以为快乐的东西而历尽煎熬。背负着这些东西的时候，我想起了唐三藏。”他也谈到读书：“我这个老头子一辈子过得不那么难过的秘密就是，凭自己的兴趣读书。世上的书只有有趣和没有趣两种。有益和有害的论调是靠不住的。”
　　自然，书中的配画亦深得我心。翡冷翠无缘得识，巴黎是待过二十天，书中的那些水彩画鲜活地再现了巴黎之神韵。塞纳河畔的梧桐树、小书摊，金碧辉煌的亚历山大三世桥，罗丹雕塑的巴尔扎克像，似乎都来来去去晨昏相亲了无数遍。也喜欢老爷子在翡冷翠作的那些塑胶彩画：《退休的快乐王子号》《达·奇故居的后院》《中世纪庭院》等。明明是油画的技法，却画出了水彩画的轻盈，透着那么一点子明媚。
　　最后，作为一名资深文艺女中年，我想说，跟这本书最搭的读法是在旅途中，顿生海阔天空、豁然开朗之感。那首诗怎么说的来着？“不知何处有天涯，四季和风四季花，为爱晚霞餐海色，不辞坐占白鸥沙。”对，就是这样。 王玉珍/文